个男孩是用一颗纯粹的心来接纳她的。站在陈为沐床前,看着他如此消瘦的面颊,马月舒脑海里浮现着当年的一幕幕柔情蜜意。陈家的规矩大,进门第二天,她就在客厅里跪了一上午,只为父母和姨娘们敬茶,陈为沐怕她受凉,下午便亲自给她按摩膝盖活动血脉。陈为沐为她叠过被,替她梳过头,甚至剪过指甲……
而如今的陈为沐,他不会笑,也不会哭,如果他眸里多一些茫然,马月舒可能会觉得好受一些。但是一旦他睁开眼睛,神色间便是了然一切的坦然,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也许他不知道原委,但是他看得清这些人的所有动作,大的、小的。
陈为沐挣扎不脱,便用心去过每一天,看着身边的人为了各种目的丑态百出,他用一身又一身的伤痕和满目的忧伤来伴着这个家一步步艰难往前走。马月舒的眼前出现了他各种目光,苍凉的,悲伤的,痛苦的,甚至蓄着泪花满目怆然的……
陈为沐似乎已经病入膏肓了,这一次发作前,他为了控制自己,竟生生揪下了一大撮头发,他的痛,没人能懂。马月舒看着他伸在外面的胳膊,新伤旧痕青紫叠叠,两处勒痕较深的,竟破了皮肉,一片殷红。她从身边的小柜子里取出药,轻轻拉过陈为沐的胳膊为他涂抹,她的手指每碰他一下,那条手臂便会深深的颤栗一次,越缩越远……
马月舒觉得自己的眼前已经彻底模糊了,就算天生罪孽,这一辈子做人也够赎罪的了,自己又有什么权利来惩罚他,让他吃这样一番苦头?她觉得,自己死后一定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停手吧。”
马月舒晃过神来抬起头,却见陈为沐正看着自己,一脸的平静显得那么遥远。他经常会这样望着自己,甚至对陈为淮。他不会冷漠,即使神志不清时,绳索缚身也不肯喊疼。就这么淡淡的看着别人,看着他们毫不怜惜的对待他这个主人,替他弄出一身身伤痕,千疮百孔的扎在心头。他甚至带着嘲讽,像在告诉一个个心怀鬼胎的人:老天都看着呢,看得清清楚楚。
马月舒把药放回柜子里,为陈为沐盖好被子,不论她做什么,都再没有抬起头,她不敢,她说:“过几天就好了,你歇着吧。”
马月舒去找了二姨太,说自己不想干了,即便当年李家家破人亡,但是如今陈家死的死伤的伤,眼看气数将尽,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仇恨,身边的这兄弟三人,他们都是无辜的。她说:“主人,您让我杀人可以,但是陈为沐每天就这样活在我们眼前,您真的没有一点点触动吗?他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不如给他一碗毒酒吧,他就算死,也能闭上眼睛。”
二姨太手中的念珠凉凉的丢在马月舒脸上,冷笑道:“李妍,你好像都快忘记自己姓李了吧?别做梦了。”
二姨太觉得,陈为沐只是一个累赘,如今,她更关注的是陈为汐。陈为汐已经在查陈德云和四姨太落水的事情了,可见是有人说了什么。虽然当初陈为淮被自己看得紧,没能找到什么破绽,但是终归放心不下。
陈家兄弟三人都有忙的,陈为淮在跟马月舒你争我夺,陈为汐却跟一些不明不白的军官来往甚密。陆家的少爷也已经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陈为汐在外面呆了三年多,竟是跟那个人一点不显疏远,似乎比当年还要更加亲近。
陈为汐很快便看透了陈为淮的意图,于是多年后,兄弟三人终于第一次坐在了父亲的书房里。陈为汐作为长子,他有义务凝聚起这个家,所以他对陈为淮说,家里的生意自己本就没有兴趣,而且还不精通,拜托二弟一手撑起来。陈为沐也说,马月舒毕竟是个女人,别让她太操心了,操持一些份内的事情就已经很辛苦了。陈为汐的主动让贤,陈为沐言语间的支持,都让陈为淮心里的疙瘩解开了不少,兄弟三人没有走得太远,血肉之亲将他们重新拴在了一起。
但是战火纷飞的年代,易安镇的平静又能坚持多久?随着一个个城市的沦陷,即使没有二姨太,即便没有马月舒,一个个家庭却依然躲不过破败的灾难。国家陷入了水生火热之中,小小的家又哪里能有庇护孩子的巨翼?
很快便有人找上了门,为首的是个日本军官,讲着蹩脚的汉语,浩浩汤汤一群人,将陈家的大院围得水泄不通。那个军官趾高气昂的说要见陈德云,毫不谦虚的自己介绍自己,说自己是这个区的最高长官,如果陈德云乖乖的跟他走,他保证这家里的老少男女吃香的喝辣的。
兄弟三人彼此相望,满腹疑惑,那军官便说,听说为陈德云能够点石成金,所以请他出山。陈为淮沉声道:“如果是有人告诉你家父身怀异秉,为何没说过家父年前便已西去了?”
那军官听不太懂,翻译便跟他说,陈德云虽然死了,但是这三人便是陈德云的儿子,自然有他的本事。于是那日本人又吩咐他们,谁有陈德云的本领谁就跟自己走,如果敢抗命不从,定不轻饶。家里众人见这些人来者不善且全副武装,就连一贯从容的二姨太都慌了神,哪里敢出一口大气?一句话说错,那可就真的有去无回了。
小翻译见众人都被吓住了,更是提了神,对着兄弟三人吼道:“看什么看?谁有那个本事谁就飞黄腾达了,这都听不懂吗?”
陈为汐凉凉的看一眼那个翻译,冷声道:“飞黄腾达?哼,披上金子也是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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