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高兴便怎样?”
怀能坐在他身边,说,“你若是不高兴,我心里便不好受。”
孔砚静了片刻,才问道,“那时你要逃的时节,怎么不说这话?”
怀能露出窘迫之色,小声的说道,“我那时恨你哩。”
孔砚总听他这样说,起初并不明白,如今却隐约的有些懂得了。
他心里便想,若是那时不知花琵琶便是妙音,他还会不会强逼这人做那件事?
只是会或不会,如今就连他也实在是难知。
或许冥冥里都有天意注定,带着封印的怀能,却偏偏遇着了他。如若不然,本该平安一世,临了坐化,怕也是高僧一位罢?
孔砚便想,他那时恨我,是为我本性暴虐罢?却又想,我今日里助他转世脱身,也不知他会怎样恨我。转念一想,便觉出这念头的可笑之处来,心道,等他转脱此世,前尘往事都只入梦一般,哪里还会把我记在心上?
又想,那时他便是金身罗汉,他便是不记得了,却也由他。既然白泽说这人注定要得证金身的,想必命当如此,该他在须弥山中做个无烦无忧的阿罗汉罢。
思绪纷乱,心中只是不定。
怀能哪里知道他此时想些什么,自布袋中取出一捧红果,洗净了拿来与他。
孔砚看那白碟中红果艳丽非常,也知他殷殷心意,心里却烦躁憋闷,就是不快,便说道,“这种东西,偶尔吃过一回也就罢了,总拿来与我做什么。”
怀能不知他为何突然不喜,便笑着说道,“你尝过再说,这个更比昨日里的甜。”
孔砚心底刺痛,便想,这蠢人,还不知分离在即,只管说这些没要紧的话。
只是心里明明拿定了主意,却偏偏下不去手。总想着,再稍等片刻,再听他多说几句,再多看他几眼,便是稍延片刻,也是好的。
怀能见他只是不语,心里便有些忐忑,哄他道,“我今日里也见着有颗石榴熟了的,只是着急回来,不曾摘得,明日摘了回来你吃。”
孔砚听他这般口气,却也不似平日里那般恼怒,心里只是难受,却怕他看出,便微微的笑,说,“你近前来。”
怀能欢喜起来,便坐在他身旁。孔砚捏住他下颌,一言不发,只是看他。他倒好像从未这样仔细的看过这人似的,如今凝神的看着,倒仿佛要把这人刻在心头的一般。
怀能被他看得脸红起来,咳嗽两声,便小声说,“你这样看我,倒好像心里极爱我似的。”
孔砚微笑起来,淡淡的问道,“是么?”
怀能嘿嘿的笑了起来,孔砚心中十分难舍,竟如刀绞的一般,静了片刻,才说,“我心里极恨你的。”
怀能震惊的看他,孔砚松开手,沈声说道,“实话与你说了罢。你剪我长发,便害了我半条性命,若是不能吞得厉害的妖怪,我便要死了。”
怀能听到那个死字,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却还是不能相信,浑身都颤抖得厉害,许久才挣扎着说道,“我把我的法力都给你。”
孔砚抬起手来,按在他心口,冷冷的说道,“那又如何?难道还能一笔勾销不成?我心里纵然有些爱你,也抵不过断发之恨。”
74.
怀能眼底发红,却勉强的笑了起来,仿佛终于有所了悟,喃喃的说道,“我剪断你长发,便知道你必要恨我的,只是不想这一日来得这样快。”
孔砚要取他性命,却只是下不去手,指尖按在旧日里那道伤口之上,心里竟如刀割一般,却不能露出分毫。
孔砚也不看他,只冷冷的说道,“知道便好。我心里也是有些爱你的,只是如今须得自保,要取你阿含那果一用。”
怀能面色青白,浑身都在颤抖,轻声的说道,“我若是知道会害你如此,便是死也不能做这事。”又怕他不信似的,发誓一般的说道,“便是我死,要保你平安。”孔砚见他这样痛苦,心中愈发的不忍,便说,“如此甚好,你死了仍做你的罗汉,我仍做我的妖怪,从此两不相干。”
怀能愣愣的站在那里,只是看他,想了片刻,却微微的笑了,说,“我若是果然做了罗汉,还来寻你,便是天涯海角,总要与你相见才是。”又笃定般的说道,“那时你就再也逃不开了。”
孔砚见他痴心不改,心口发涩,指尖便用了力气,探入他心口,默默念动咒语,将那根孔雀翎仍旧凝在一处,从他胸中取了出来,藏在袖中收回。
怀能似是痛极,却生生的忍住了,只是咬紧了牙关,额头上却都是冷汗。
孔砚见他脸色越发的惨白,便冷冷的说道,“若是你果然得了造化,做了罗汉,休要再教我遇见你。”
怀能不料他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整个人都颤抖得厉害,却笑着说,“那时你也不能把我怎样。”
孔砚见他痛得不能直立,慢慢的佝偻下去,几乎忍不住想要伸手抱住他,却还是忍住了,嗤笑道,“我吞吃了你,仍去魔界,你待怎的?”
怀能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蜷缩在地上颤抖,想要伸手扯住他,却连一丝力气也无,终于惊慌起来,抬头看他,苦苦的哀求道,“你不能入魔!”
孔砚定定的看着他,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恍然,仿佛许多年前,他站在妙音面前的那一瞬,他想,他若是不曾遇到这个人便好了。
但也只那么一瞬罢了。
孔砚慢慢的后退了一步,冷冷的说道,“愿与尊者,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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