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人生是一场苦旅,栉风沐雨,脚踏实地,这便是邵一乾的逆流。
邵一乾后面那句话,是憋了半天才好容易憋出来的。他问了出来,倒觉得没什么要补充的了,于是十分有耐心地等着听他会怎么说。
期间刘季文来了条短信,言简意赅地回他说:“遵命。”
邵一乾看了看时间,又把手机装好,心说这小子别是哭了吧?他略微一低头,发觉一些异样——言炎耳朵上那个助听器怎么换了个颜色?以前是亮白的,而眼前这个却是黑色的。
他皱着眉看了半晌,屈起指节在言炎后脑勺上敲了敲:“想好怎么说了吗?”
言炎抬起头来,突然把脸一板:“你眼瞎。”
邵一乾出口欲反驳,但一眼又瞥到了言炎不知何时自己换过的新助听器,当下举旗投降,悻悻地承认了:“对对对,我眼瞎我眼瞎。”
这话里有十分强烈的迁就的意味,就如同一个长辈在容忍一个无理取闹的小辈,连标点符号都散发着一股堪称“宠溺”的妖气。
言炎这本是“以进为退”,试图打消他心中的负罪感,没想到邵一乾居然轻而易举就把罪过一力承担了,倒把他方才编好的话全都一棍子打死在嗓子眼里,好一会儿才闷闷道:“你太坏了,你不按剧本演。”
邵一乾给乐了:“剧本?骗人这种事居然还有剧本?”
言炎点头,退开一步侧身站在左侧一块地板上,微微抬头,做出气势汹汹的样子:“你眼瞎!”
然后他又向前迈了一步,站在右侧一块地板上,转了个身,微微低头,做出更为恼怒的样子,音调忽地拔高,唾沫星子横飞:“你他妈才眼瞎!哦,合着你不好好上学还成我眼瞎了?!你下课不快点回家倒溜去网吧还是我眼瞎?!大晚上的在这里叽里咕噜念些什么鬼东西也是我眼瞎?!”
他努力学着谁的模样,眉梢飞得老高,眼尾斜斜吊起,盛气凌人的模样,如同一个把胡子当做生命的虬髯老汉,在过六十大寿的时候,收到了一把满怀恶意的刮胡刀。
邵一乾要笑不笑地坐在秋千上,脚尖在地上借力,小幅度地前后晃悠,看他一人分饰两角,觉得还挺新鲜。
言炎又站到左侧,声音清脆地顶撞回去:“谁不好好上学了!我去网吧是搜找演讲稿去了!我大晚上不回家是站在这里背古诗了!我还要参加三个比赛!我时间不够用!我要晕掉了!”
右侧:“吃饱了撑的,谁逼你参加那个狗屁比赛了!”
左侧:“我钱不够花!”
右侧:“你不会找我要啊,长你鼻子下那个豁子他妈是用来说话的!不是用来扯淡的!”
他模仿邵一乾说完这句话,然后忽地停顿了一下,又站回左侧,特别真心实意地道:“……你太累了,我很心疼……”
言炎自导自演了一通,把邵一乾想知道的一切交代得明明白白,表演得异常投入,脸上的表情几换,最后又重归于一个小心翼翼的神态。
他转过身来,一瞬不瞬地看着邵一乾的眼睛,一摊手:“喏,就是这个剧本。我原本想得可美了,结果你不按剧本演啊。”
邵一乾信他就有鬼了。
他一向知道言炎很与众不同,但还从未领略过他这么“灵秀美俏萌”的一面,震惊之下,竟有些哑口无言。
虽说言炎模仿的这个得理不饶人的二百五跟他半点儿不像,他多半会在心里这么想想,决计不会表现出来。
他郁闷了半晌,突然抬起眼,把下巴从竖起的衣领里露出来,凉飕飕地接道:“我有钱没钱跟你有几毛钱关系?你伸手要钱,我就砸锅卖铁也能满足你。有钱没钱是你要操心的事吗?”
言炎的剧本没有下面的情节,听他硬是给补了个“一枝红杏出墙来”的番外,一时没反应过来,于是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十分不知所措。
邵一乾伸手在自己脸上搓了几把,垂下眼皮,平静道:“既然有得学上就好好念书,你别背着我搞小动作。”他欲言又止,皱着眉,似乎心里正在进行某种计较,计较来计较去,总算说了句人话:“你就算不管我要钱,我还是会这么折腾,这跟钱多钱少没关系。”
人话说到一半,中途又改回了屁话:“……要是心疼我,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将来也跟刘季文似的读个什么什么大学博士,起码叫我跟别人能吹个牛皮,别让我到头来觉得自己供了个赔钱玩意儿。”
言炎眨眨眼,忽而释然一笑,十分不要命地大着胆子勾勾手指,凑在邵一乾耳边说:“讹了你同事五百。”
邵一乾一挑眉,心说**得漂亮,但依旧装模作样地低眉肃目,看上去一派真诚:“下不为例。”
叔侄俩商量来商量去,达成第一个三年共识,在言炎上初中的三年内,二人要分工明确,一个负责做牛做马养家糊口,一个扮演好被包养的天才太子爷的角色就成。
等到言炎初中毕业以后,依实际情况改变计划。
两人骑着那小破车回到家的时候,刘季文正裹着被单,在天台上颇为落寞地守着一摊子猪牛羊肉,眼神里几乎能喷出火来,幽幽地道:“谁能说出西北风是什么味道,我赏他一串驴钱。”
邵一乾看着他那神似僵尸的脸色,呲着牙,挽袖子上家伙,准备开烤,也不肯示弱:“我赏他一根牛鞭。”
言炎不懂这两个淫/荡老司机的风趣,十分踊跃地举手抢答:“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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