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一乾吸口气:“是我不对。”他很难相信,他会用几乎半辈子的耐心,在电话里罗里吧嗦,尽量真心实意,“我从咱们那鼻屎大的地方出来的时候,心里装的东西可多了,我们一家人,还有你,还有将来。这都过去许多时候了,你猜怎么着?这些人死的死,散的散,给我散得都不想喘气儿了,你说这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现在这心里,净他妈全是坑,一汪汪全是血,云南白药贴上屁用都没有。所以你给我消停的,给我在坑里好好待着。”
“别逼我把你薅出去。”
陈萌:“你当我是萝卜?”
邵一乾:“嗯,一直是。”
陈萌把手捂脸上:“我脸上简直贴金。”
邵一乾斜身靠在电话亭的柱子上:“我只说这一遍,你最好别叫我有动手的机会,告诉你,我真的说到做到。”
陈萌眼泪就流下来了:“冷血!”
然后“啪”的一声扔了手机,向后摔进了床里。
邵一乾挂了电话,心里松快一大截。
他又拨了另一个号码,劈头盖脸道:“老王,哪天有空?你不盯着我那地盘儿好长时间了吗……你当我瞎?你每次看见我那地盘儿,就跟狗看见肉骨头似的,哈喇子都能流三丈……连货带棚子都卖给你,别成天跟我这儿挑刺……嘿,少问两句为什么,跟你有鸡/巴关系……价钱见面说。”
他回去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地盘儿。那是一个占地面积勉强称得上可观的简易仓库,库房门口的卷闸门一拉开,左右手起了两层半米高的石台子,石台子上堆了两大排整整齐齐的破烂们。
这是他的心血,是他的沙场。
他不忍心看了,狠狠一闭眼,卷闸门扣到底,心说……卖吧,这东西,又不能随身带着,换成钱也好上路,接下来得有一场恶战要打。人家好男儿,志在四方,他是千万里寻妹,珊珊在四方。
言炎说装睡,结果假戏真做了,装到一半果断给睡着了,他端端正正地把两条胳膊垫在桌子上,额头压在胳膊上,纹丝不动,睡得十分板正。
邵一乾回来,轻手轻脚地抱起他,把他放到床上盖好,自己拿了半包烟,坐在窗台上抽了一宿,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像十五的,倒像是五十的。
抽烟这种东西,真是不好说,是个打发时候的好东西,没事儿的时候点一根,十分钟二十来分钟解决完,什么都不用想,手指头就自觉去摸下一根,不知不觉就抽到了天亮。
再一周以后,邵一乾快刀斩乱麻地把该卖的卖了,该退租的退了,该扔的扔了,静悄悄地离开了中州市。他给刘季文发了一张照片,让他帮忙在媒体上发了一则十分鸡肋的寻人启事。
他走之前,去言炎学校里找了他一次,结果那时候言炎日理万机地又不知道参加什么什么计算机比赛,十分凑巧地就没在,他个缺心眼儿的,也没留张字条,扭头就走了。
据李红霞的口述,她把珊珊交给了一个做山货的商人,所以他的第一站,是距离中州城最近的一个出土产的小山包。
什么都不确定,不能指望商人能像对待自己闺女似的对待珊珊,没准儿他还没到山里,就随手把珊珊给了谁也说不好,但他能怎么办?
最坑爹的是,他妈手上也只有珊珊小时候的照片。照片上的姑娘眼神单纯,不躲不闪地盯着拍照的人,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的跟猴**似的,除开上嘴唇当中有一道裂痕,直直斜过人中,刺入鼻腔。
那真是个叫人心疼的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儿童椅里,抓着筷子勺子,喂进去的米汤水却从嘴角往下淌,嘴里只堪堪有两颗没长全的大门牙。
不知道她如今如何了。
做山货的商人连个名字都没留下,只有个大体的外貌特征,是个国字脸的黑老汉,秃顶,矮个,因为小儿麻痹留下先天残疾,两条腿一长一短,看上去忠厚老实,此外就再没别的了。
山里的路十分崎岖,一陷进大山深处,手机就没信号,那种电子通信的工具一到山里全都撂挑子要下岗,没有信号联不上网,连个坑爹的2.5g流量都打不开,缴费都交不上,没多久就欠费停机,跟个砖头差不多。
邵一乾真是没经验,一怒之下,把手机连充电器全扔了,一路纯靠问,挨家挨户地问,不过好在山里人家就那么几户,一家人里有个风吹草动,整个群居在一起的山民都知道了,所以并没有想的那么困难。只是山里的人东一簇、西一簇,离散分布,这一点叫他把罪遭大发了。
山里的昼夜温差很大,决计连个几十块钱一晚的招待所都没有,他出门就掏钱住在山民家里。
九月、十月、十一月,不知不觉就过了许多时候。此间心酸天知地知自己知,邵一乾几乎变成了一个疯子,纷纷扰扰全都烟消云散,一门心思只有一个念头:走,不停地蒙眼睛往瞎里走。
也曾信心十足,也曾抱头痛哭,无数次萌生放弃的念头,又在隔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选择坚持。最恐怖的时候不是黑天瞎火,而是无处发泄的忐忑。
好儿郎行走世间,此身无惧无畏,但无畏不等于无谓,他舍弃所有,去求一个不确定,最害怕到头来还是孤身一人归来,和珊珊依旧远隔人海。
谁来告诉他,这一切寻找的意义何在?
一个人的时候,忘记了自己正在寻找,反倒心里通透得厉害。他坐在路边的石块上,想起自己小时候玩儿过一种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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