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看着荣石。荣石穿着普通卡其夹克,一脸疲惫。打扮很随意,头发上也没有发胶,被江风吹得搭在眼眉上,遮盖了一身的锐利之意。荣石抓抓后脑勺,左顾右盼不知所措,最后决定抬高视线盯着方孟韦的帽徽看:“哟,遇见了。”
方孟韦站在夜色里,平静地看着他。
“我……在法新界有地方。你……要不要跟我回家?”荣石盯着方孟韦的帽徽,无意识踮了一下脚。
方孟韦站在他对面,微微一笑:“好啊。”
荣石在上海的车是辆凯旋跑车。方孟韦伸出一根手指划了一下标致致的光滑如镜的车身,轻轻念道:“triumph.”他转脸看荣石:“比北平那个还好啊。”
荣石踢了一个不存在的石子:“这帮洋鬼子眼睛长在头顶上,没有一辆好车一个好地址,人压根不跟你说话。”他自己也乐:“哦,今天没下雨。”
荣石开着车拉着方孟韦离开外滩,一路往西走。荣石听见旁边方孟韦浅浅的呼吸声,绒绒地刷在他心上——痒。微微的痒,溶入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冲刷进大脑,发麻,发紧。
荣石攥紧方向盘。
方孟韦似乎无知无觉,坐在一边,用胳膊撑着头,仿佛还是四月的北平,乍暖还寒,捉摸不定。
荣石不敢往旁边看。
法新界别墅区是挤不进上流外侨领地的上海新贵们开拓出来的地盘,煞煞齐一片片的小洋房,比欧洲还欧洲。荣石的小楼立在这一片里,精巧雅致。方孟韦下车,站在门前看着。小院不大,只够种几株花。铁艺扭丝花园门,也就方孟韦两臂长。比较北平一致讲究的老礼儿上的“大格局”,上海要求的是实用性,整齐划一齐头并进,工业上的美学。
荣石停了车,领着方孟韦走进小楼。两层的小楼,一楼整层的客厅,奢华的欧风装潢,吊灯沙发地毯座钟,大落地窗。方孟韦到处打量,荣石在他身后关了门,柔润的门锁咯噔一声锁住。
方孟韦往客厅方向走了一步,忽然被身后的荣石拉住臂弯。
“孟韦,你现在马上就走还来得及。”
方孟韦笑了一声。
嘲笑的意思荣石当然听得出来。
方孟韦脱了靴子,踩了踩厚实的土耳其地毯。荣石还想说什么,方孟韦回头就是一拳。荣石本能反应地伸手抓住方孟韦的右手腕,腿一拌,两人摔进地毯。荣石锁着方孟韦的脖子,看见他眼中清亮亮的月色。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月色太好了。
似乎快十五了?
——一川夜月光流渚。
荣石叹气……小小鹿,跑不了了。
方孟韦躺在地毯上,落地窗外的月光泼下来,他痴迷地伸手去接。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点,他整个人浸在光华中。皮肤如沉浮的瓷,眼睛里有粼粼的,古井的光。
荣石看见他手指上布满的细微伤口。他捏住他的手指,可是一句话讲不出来。荣石急得额角沁汗,发泄地一捶地,伸手解开方孟韦的领带。方孟韦抿了抿嘴唇。
荣石把领带缚在眼睛上,眼前一片黑暗。他脸上感到了一点凉……方孟韦的手指。
方孟韦用指尖轻轻抚摸荣石大理石雕像一样的脸。当初柿子树上,春光里缠着眼睛看不到方向的男人。荣石什么也看不见,略微歪着头,霸道惯了的神情里有了些微末的惶恐。方孟韦的食指划过荣石的额头,缠着领带的眼睛,鼻梁,嘴唇。荣石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摸来摸去又捞住他的左手,把两只手往自己的胸膛一按:“我一直觉得你的手凉,太凉了。这样……能焐热吗?能吗?”
方孟韦感觉到荣石的心跳。跳得很剧烈,汹涌的情无法宣泄。方孟韦抽出双手,支起上半身,吻住不知所措的荣石的嘴唇。
荣石双手搂着方孟韦,很仔细地亲吻他。柔软的触感,梦里小小鹿叼住手指的触感。
荣石把方孟韦放在地毯上。
“这是……你的眼睛。好看极了。仔细想想,我在北平的花园外面看见你……看见你的眼睛,居高临下那么骄傲,当时我脑子里就剩你这对眼睛了……嘿嘿……”
荣石的手指轻轻抚摸方孟韦的面颊,抚过鼻梁,嘴唇,顺着下颌到了脖子。肩膀,在胸前顿了顿。
荣石解开了第一枚扣子。第二枚,第三枚。他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他看不见方孟韦的表情,所以有犹豫。
脸上又有一点凉意。
方孟韦的手指。
他也在摸他。
“我梦见过一场大雪,非常非常大的大雪,也许是东北的雪。”方孟韦轻轻道:“铺天盖地……”
荣石不再迟疑。
方孟韦平静地看着窗外的月,微微眯了眯眼。
荣石手上有茧。渺茫的火星从他手上蔓延,烧灼,烧得方孟韦微微蹙眉。他猛地攥住长绒地毯,呼吸急促灼热起来,眼前的月光炸裂成光亮的碎屑,随着风旋转飞舞,化成漫天大雪。一时又成了幼年时的风筝,被风顶着,顶着,往高处顶,顶得扯着风筝线尖尖细细挑上天边,绷得紧紧的,像锋利的刀刃,风夹缠着纸鸢,那一线神经被拽到极限,极限,顷刻挣断——方孟韦喘息中带出一声轻哼——纸鸢失控了。
方孟韦迷茫中感觉到那只虎覆上他。结实强悍,热而温暖。天上飘着的雪全部燃烧起来,纸鸢在烧着的雪中横冲直撞,往上飞,拖着断掉的线被风顶着,纵情快乐地被顶上云霄,卒然坠落。
方孟韦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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