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像秋日果子上挂的一层薄霜。他这只老狮子需要某种经验的学习,才能知道如何摘下果子,而不会破坏那层可爱的薄霜。眼下看来,他学得很不错……
李沉舟和柳横波出发后,小吉坡的院里,兆秋息跟秦楼月一道拆洗被子和冬衣,横着拉上一道道的玻璃绳,就要在院子里晾晒“万国旗”。兆秋息的脚,早就好透,是李沉舟不想劳他多做事,硬是说没好。这会儿秦楼月见他步态矫健,确信无碍,便道:“李帮主是真的紧张你,把你当亲儿子待的!”
兆秋息就不好意思地,“我哪有那个福气?”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想李帮主是什么人,一个人是好是坏,是优是劣,他会看不出来?他既然觉得你好,那你便是真好。何况也不止李帮主,阿柳和我,也是觉得你好的。”秦楼月微笑道。
兆秋息便是更不好意思的样子,“……你和阿柳,也很好。”
秦楼月又笑了笑,“你知道吗?最近,我在想给我的那个师姐写信,她早几年跟着杜少爷去了香港,说过要保持联络的。她走之前给了我一个地址,到了香港后来过一封短信,信里问起李帮主,也是那个地址。这事儿我没跟李帮主说……你说我要不要跟帮主说说呢?世道是这样不好,大家相识一场,总是会互相挂念的。”
“跟李大哥说罢——你那师姐,可是姓夏的那位小姐?”兆秋息还有着印象。
“就是她。却只是来过那么一封短信,就没了消息,也不知道一个人在香港,过得好是不好。我先试着写封信去问问,李帮主那边先不说,等到师姐真的来了信——必定会问起帮主的,我再跟帮主说。你看如何?”
“嗯,也好。”
柳随风带着一个半团的人,抵达昆明已有半月。先是驻扎在北郊观音寺,不几日跟原守军交接过,七八个营陆续分散开来。营长级别的军官,住进专门腾出来的房屋、祠堂,团长级别的——也就柳随风一人,带着他的副官兼参谋、勤务兵、军需官以及一排得力卫兵,则搬进市郊之间的一簇洋房。洋房原址是法国人开的饭店,后来不开了空出来,常年被征用了来供过往军官歇宿。说是洋房饭店,也就比外边的土房、祠堂稍好,外观瞧着挺浪漫,里面的地板吱吱、墙纸剥落、家具起霉,却是不足为外人道。这天天晴日暖,康出渔闲来无事,喊上几个兵,把床架橱柜,一一搬到院里曝晒。拱咚忽嘟,咯啰咯啰,柳随风在床上翻了几翻,终是睡不成懒觉,心里半团燥火,臂一撑,压着性子起来。
他对着南窗刮胡子。窗格子上横着几枝木香花,棕黄的小蜂嗡嗡地围着花心打转。一会儿,花枝上下摆动,是有微风过。风中有清馨,亦有春意温软。柳五感受到这份温软,胸中有冰凌开裂的轻响,然而想起什么,眼睑一低,转着手中的剃刀,只是就着泡沫刮胡子。
院子里,康出渔见他起来了,上前道:“五爷,可早!——刚买回来的过桥米线,热乎乎的,我让小丁端到您房里!”心情好的时候,他称柳五作“您”,心情不那么好的时候,他会悄悄地把“您”换成“你”。
柳随风不置可否。自从到了昆明,他好像每天都在吃米线。康出渔自己对过桥米线爱不释口,便鼓动厨子天天做米线,或直接到市里买下好的现成的回来,还喜欢比照是凤翥街上的好呢还是文林街上的好。隔三差五,他领着厨子去市里,特特从联大新校舍前绕一转,盯着模样俊俏的女学生端详,还怂恿康劫生跟他一道,“走!给你瞅瞅媳妇儿去——”康劫生总是不为所动,还揶揄他,“你想给我找小妈就直接说,别拿我做你的遮挡。”康出渔赶上来便要抽他,总被一队乖觉的卫兵阻住,让他越不过去。
小丁将米线端了来,搁在窗前的桌上,“团座,您的早餐——”不知怎么地,小丁总有点儿怕他的上峰,尤其在彭水出了乔望春那档子事儿以后。每次见到柳五,总是低眉顺眼,言必称“您”,好像这样得以安全些。
盥漱完毕正伏在窗台上做俯卧撑的柳五,一音不答,心里数着数,继续一起一伏。小丁得不到话,不敢先退出去,直直垂手站着。数到五十下,柳五停了动作,立起转身,瞥了眼他的勤务兵,毛巾抓来一抹,坐下开吃。
来到昆明后,他的脚伤已没什么问题,倒是他的胃,拖了这几年,已是难以为继。洋大夫开的药丸,时时带在身上,没事抠一片,水都不用,直接嚼着下咽。那苦那涩,弥漫整个喉舌,却是很应景。对着面前的米线,说不上来的干饱,挑一筷塞嘴里,鸡汤味没吃出来,那边上的乌鱼腥倒是闻的很清晰。牛马裹食似地裹着口中的米线,耳里就听康出渔对着几个兵在窗下扯闲话,“你说观音寺西边一处坟地,怎么就被美国兵给看上,专门带妓/女过去野合了呢?月白风清的,那么些吉普车卟卟卟地,开来了,又卟卟卟地,开走了。第二天早上一看,好家伙,白花花的全是保险套!你说谁家的老太爷睡在那坟包下头,这么卟卟卟地搞,湿答答地扔,能睡安稳吗?”
卫道其外,淫/秽其中。把几个小士兵听得咧嘴嘿笑,都说老康不是好东西,年轻时指不定如何情场fēng_liú。康出渔居然得意,“……这倒也没错——不信看我那小子,长得可不跟他娘一个模样!”
窗户里面,柳五就“啪”地将筷子一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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