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白日盛大的草木,此刻都成了明遮暗障,一块块撑在左右头顶,掩去路途和光亮。
李沉舟缓辔而行,也不是全无灯光,那日来时康出渔介绍过,守卫的营帐平房分散在四处,偶尔几支夜灯穿过厚厚的木叶,投来一点点微火似的萤光。
最大的光亮来自柳五住的那幢洋房。枝叶的缺口处,李沉舟又看见那个向南的横满木香花的窗子了。不久前,他还跟柳五坐在窗下喝茶,他还把柳五那颗漂亮的脑袋抱在怀里。事实已经证明,那一切是多么得错误,他又犯了了不得的错误了!——他为什么总是犯错呢?南窗亮着灯光,喑黄的一束,但足以让李沉舟肯定,柳五正在那个房间里。也许他早就知道他会来,也许他还坐在那个窗后的沙发上,望见他过来了。
李沉舟下了马,缰绳绕在手里,哒哒地牵着小驹子走过去。房前宽阔的空地上,飘起一串铃铃的脆响,门边的两个警卫端肩而望,“什么人?”
李沉舟停下,小驹子也被迫停下,它的小铃铛也停了。
“我要见你们团长。”
“你是谁?”步/枪一晃,其中一人硬梆梆地道,“团长忙,这几日谁都不见!”
李沉舟望着那个南窗,他好像已经瞭见窗后的身影了。
“赶紧回去!北教场不要随便乱走!一会儿巡营的过来了,更是麻烦!”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听我声劝!这阵子征兵呢,老老实实的才不会惹祸!”
李沉舟站着不动,他听出来,这两人不是那日来时见到的警卫兵。这两个老滑许多,不是那天两个瘦涩的后生兵可比。
后侧方脚步杂沓,灯影速移,巡营的已经过来了。
“怎么一回事?什么人在北教场乱闯?”
二十来个士兵展开队形,一字横开,挡在李沉舟和洋房之间。“喀喀喀”,步/枪纷纷端起,好几个人的手按在了枪栓上。右首一个看去像是领队模样的人,上前一步,大功率手电的白光直射李沉舟的脸,“你是谁?这个时候跑北教场来做什么?”
不仅他的手电,其余士兵的手电也一道投聚而来,瞬时的强光将李沉舟刺得睁不开眼。小驹子也被光刺扰着,哧哧地打着响鼻,蹄子不耐烦地踏在地上。
手挡住光线,李沉舟忽然大了声音,“五弟,我知道你在屋里面!你听我说,你不要为难他,你气不顺来找我,不要为难他!”
手电的白光兜空乱晃,领队的已然不耐,“赶快走,赶快走!大半夜的发什么疯!快走快走!”
叫了几个兵,上来拉扯李沉舟。
李沉舟犹自一遍遍地道:“不要为难他,请你不要为难他——”
领队的揪住李沉舟的衣服,把他往后搡。
李沉舟一个抡臂将他甩开,“换我去,我来替他,不要让他去当兵,我去当兵!我去!我去——”
“来人把他弄走!快弄走!”
领队的失了颜面,回头呼了一伙人,团团包围起李沉舟,凭借人多大力直接把他往外推挡。李沉舟两脚扎在地上,坚持了几秒,终是不敌十多人汹涌的聚力,鞋底摩擦着沙石,长哧地被迫向后移动。
“五弟!——五弟!——”
李沉舟的声音像兽的低嚎,一半愤怒,一半悲伤,余音里发着希望渺茫的呜鸣。他死死地凝望着那个发着幽幽黄光的窗子,想要看清某个人影,某种心情。上空红云翻滚,李沉舟像只即将痛失幼崽的老兽一般,一遍遍地呼着“五弟”。他被士兵越推越远,直被挡到离洋房十丈之外,离开房前的空地了,领头的发了命令,众人停下。
“五弟!——”
李沉舟发出最后一声呼喊,南窗的光熄灭了。黑洞洞的窗口,像是昭示着某个既定的结局,他将看着这个结局的告成,而无能为力。
半空闷雷隐隐,叶的黑影摇了一摇,哗哗哗哗地降下了阵雨。
领队的做个手势,士兵们保持着包围的架势,拉散开来。众人的眼仍旧盯着李沉舟,某支手电的光打在他脸上,映出一张愁惨绝望的面孔。
雨珠击在身上,一点都不凉。李沉舟丢了缰绳,就地在路沿上坐下,抹着脸上的水,抱住自己的头。
不明所以的小驹子,甩着颈上的鬃,甩掉让它不适的雨水。它依赖地注视着李沉舟,李沉舟失了动静。等了一会儿,它饿了,便自己低头吃起带雨水的草来。
李沉舟还在雨里坐着。
洋房的南窗之后,柳随风捧着望远镜,一瞬不瞬地观察着李沉舟。康出渔已经出去了,康劫生也即将离开。他们三人听见了一切,柳随风看到了一切。事实上,从一开始柳五就端着望远镜,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李沉舟的一举一动。康家父子被迫待在一旁,耳里是李沉舟竭力压抑着的痛苦的叫喊。康出渔坐在那里,只觉得椅子上有芒刺,康劫生身上的肌肉则一直保持着僵硬。
柳随风望着镜子里李沉舟被白光照着的失血的脸,体内升起比跟李沉舟做/爱时更加汹涌的快感。这比做/爱更有趣,是不是?两个圆圆的小镜子,淘气地捕捉着人生最苦痛的一面,捉到一点,喂给柳五。在他那里,苦痛转化成激荡的暖流,贯彻周身,绵绵不绝。他像是个饥饿的人,以他人的忧悲为食,一块一块。他人愈是惨苦,他精神愈是饱满,而若这个他人是李沉舟,那简直就太棒了……
“唔,大哥牵来的那匹马,看上去很不错,比营里的马看上去都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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