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两张相片,就只有额头上的一道肉疤。
他脑门上和手心里的玻璃碎片已经在苏州河边清理了干净,伤口也找了个赤脚医生抹了点草药渣,没有感染,就是痒和痛,但多数时间里他是感觉不到这些的。
“上海已经没有快乐了。”枯云想起了玛莉亚的话,他自言自语地篡改了,“哪里都没有快乐了。”
风吹来竹音,枯云抬起头来四下寻找着什么,他的神色慌张,胆怯,久久地,没有任何结果,他又低垂了下脑袋。
枯云兜里还有些钱,他凑齐了撕下衣服一角包了起来,将钱塞进了杨姑母的门缝里。他悄悄地来,静静地溜走。
秋高气爽,天气不怎么冷,枯云沿着一条小河,漫无目的地彳亍,他走得渴了,就弯腰在河边掬一捧水来喝,顺便坐会儿歇歇脚。
离河不远处有一条土路,时有行人经过。枯云挪了个好位置,盯着来往的各色人等看,他离得较远,大家也都是较为匆忙,只顾埋头行路的,根本没有人顾及到他的眼神。一个男的牵着黄牛,一个女的跟着他走,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手里还牵着一个,背上背个背篓,两人在拌嘴,吵吵停停,孩子一哭就都哄起了孩子;一个独身的行人上了年纪了,衣衫褴褛,步履蹒跚,手里拿着个破饭碗,腰上挂了个小布包,一只小老鼠从布包里探出脑袋;挑着扁担的老者,脸上喜忧交杂,走在半路脚上的草鞋破了,一边骂娘一边继续赶路,他光着两只大脚走得那叫一个匆忙啊,长扁担的一头是空的,另一头是红布包着的什么东西。
枯云还坐着,似是找不到站起来的理由。在此地坐到天荒地老也未尝不可。
少顷,又有两个人经过泥泞的土路。这回是一老和一少,老人家弯腰驼背,胡子花白,粗布麻衫,两根粗草绳勒在肩头,草绳一头连着一辆板车。那少的是个少女,一根油亮发黑的麻花辫子甩在肩侧,身上服饰也是简单粗陋的,她的眼神是很焦急的。枯云愣了瞬,只见那老人把车往前拉,那少女在后头把板车往前推。那板车上披了块麻布,看不出载着什么。似是极沉的,无论两人怎么推拉,板车一点都没有向前。
枯云伸长脖子仔细观察了番,原来那板车的右面车轮陷在了泥地里,陷得还颇深入,无怪乎怎么往它身上使劲它都不动弹了。
行来走去的路人也有两三个,更有壮年人,可谁都没有停下脚步,至多是投去一瞥,接着便又顾着自己赶路了。枯云打量许久,他站起身,朝这一老一少走了过去。
“老师傅,您等会儿,我给您找两块石头垫着。”枯云说,麻利地找了两个大石头垫在车轮下面,他走到前边去和老人一块儿拉板车。老人和少女忙不迭和他说谢谢,枯云喊起口令,一,二,三,使劲!三人三把劲道用上去,加上那两块石头,板车的车轮咕噜噜又打上了转,枯云又帮着把板车往前拖了几步。他问老人:“你们是要去哪里啊?”
少女从后面赶上来,说:“谢谢,谢谢这位大……”
她看到枯云,大字后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了个“哥”字,她稍侧过身,轻轻说:“回陕西。”
老人道:“回大石头沟去!”
“远吗?”枯云问,少女道:“大哥你去哪里呀?”
枯云笑了笑,问她:“大石头沟都有什么?”
少女噗嗤笑了,俏皮又放肆,她一抓辫子,说:“有家呀,大石头沟有咱的家!”
枯云说:“那我也去大石头沟吧。”
老人看着他,脚步放慢了,把少女叫到了身旁。枯云不说话了,就帮着老人拉车,老人也不赶他,时不时地,要看一眼他,那少女倒是有很多话想要说的样子,却也憋住了,也是看枯云,偷偷看,大胆看。
他们三人阴差阳错成了一行人,就此出了苏州城,近而北上,出了江南地界。白天里,枯云帮老人推车赶路,板车上是他们的行装。两只大木箱子和一套做泥人的工具。晚上他们就在路边休息,枯云生一堆火,老人在板车上支起个帐篷,少女睡帐篷里,老人睡板车边,枯云离他们远远的,随意择个有干草地的地方睡觉。一路上走过那些小县城时,老人偶尔会停下来摆出泥人摊做个把小时的生意,赚了点钱便添置点干粮。干粮给枯云也预了一份的。枯云会挖野菜,还能打兔子,隔三岔五就能改善他们的伙食。
老人姓王,管少女叫二妞。二妞问枯云姓甚名谁,枯云说:“姓古,十字下面一个口。”
他们便称他小古,古大哥。
二妞的父母死得早,被王大爷拉扯大,王大爷本在上海城隍庙卖泥人,三十多年了都干得好好的,碰上今年这一遭城隍庙一带摆摊的贩子要多缴一笔“收入税”,王大爷这一年到头本就赚不了多少钱,已要划给城隍庙一带的地痞“出摊费”,现在又多了这么个收入税,他一合计,实在划不来,加上陕西一个亲戚给他家二妞说了门亲事,他所幸就带着二妞回老家了。
说完自己的事,二妞瞅着枯云,问他:“我们的故事讲完了,那古大哥你的呢?你孤伶伶一个人怎么就跟着我们走了呢?”
枯云笑笑,没有讲话,王大爷正抽烟,一拍烟袋,让二妞再去拾些柴火过来,篝火的火势有些弱了。二妞耍小性子,还是枯远站起来往边上找去。他听到二妞在和王大爷讲话,起先还很响的,渐渐地,也听不见他们的争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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