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不懂!”枯云的嗓子沙哑了,他拍着胸脯说,“这个道理黎宝山懂,但是因为你!都是你!操你妈!我和黎宝山好聚,没能好散!我和范儒良……范儒良他送我,绝不过滩涂,他没有一次送过滩涂!他送我!你懂不懂?!你懂吗??”
尹醉桥不响,枯云彻底疯癫了,他直接去踢尹醉桥,当胸一脚:“只有你!死缠乱打!阴魂不散!操你妈……操……尹醉桥,你他妈的……”
枯云遽然收声,他自己也惊讶,一摸自己的脸,那张脸已经僵硬了,嘴角因为说话而疼痛。
他摸到自己的眼眶,那是寒冷中唯一的热源。
他在哭,眼泪不等他发现就在脸上凝结,封住他所有的表情。
枯云哭得停不下来。他太久没有掉眼泪,以至于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坐在了地上,雪碰到他的脸就被融化。
尹醉桥出声音了,他说:“我们没有好聚过。”
他们第一次碰面,他打了枯云,还骂了他。没有过好印象,更没有过好的相聚。
“就别提什么好散了。”
枯云的脚抽了下,抵着尹醉桥的手。他扭头不看他。
“我没有送过你,不想送,你要走,你就走。”尹醉桥说,“我跟着。”
枯云的头有千斤重一样,垂得很低。尹醉桥摸到了他的手,隔着手套。他握住。
枯云别头,狠狠看他:“我走的时候你不跟,你现在跟个屁!你没有钱,没有佣人,没有司机,没有公司了,房子都没有了,你想到我了!”
尹醉桥不响,嘴唇在风里哆嗦,马鸣叫了声,枯云想站,却站不起来。尹醉桥用了许多的力气拉住枯云,他不说话,拍拂去枯云肩上,衣领上的雪。
“我恨你。”枯云说,眼泪还在往外涌出,“你为了钱,害死了黎宝山。”
尹醉桥点头:“是,我为了钱害死了他。”
枯云扑上去揪住他的衣领:“操你妈!尹醉桥!我恨死你了!我恨你!!”
他哭闹:“你为什么连编一个谎话骗我都不肯!你骗我啊,你比我聪明,比我精明,你骗我,我怎么可能看破你,拆穿你?你为什么不骗我!”
他已经嘶哑,说不下去了。
尹醉桥默然无语,枯云碰到他的脸,有些烫手。他用斗篷包住了尹醉桥,他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你爱我,是不是?”
尹醉桥不响,看着他。枯云抹脸,他看自己的双手,自己压住的斗篷,他愤懑,又忧伤:“我不甘心,凭什么?为什么?黎宝山死了,范儒良在小阳庄等我,可……可是,尹醉桥,为什么是你?”他指着自己的心口,“为什么你在这里折磨我,纠缠我,我要死了,被你逼死,是不是我就好了?”
尹醉桥抬起手撩开枯云的头发,他摸到枯云额头上的疤痕。枯云不再凶他了,他求他:“你告诉我吧,你告诉我好不好?”
尹醉桥张开了嘴唇,一点热气跑出来。他讲道:“我也不懂,所以,我来找你。”
枯云呆呆地,痴痴地坐着。两人皆静,世界轰鸣喧嚣。尘世里好似就只有他们两个,风再吵,雪再闹,也就只有他们两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讲。
枯云脱下自己的厚手套給尹醉桥换上,他的手已经冰冷了,额头却滚烫。
“操你妈。”
枯云小声咒骂,抓一把雪扔出去,风把雪吹开,全都散开来了。枯云擦干眼泪,把尹醉桥拖起来,他的马还在,还能走。他把尹醉桥驼上了马背。尹醉桥的手垂到马肚子上,枯云在旁边走,两人的手撞到一起,指尖碰着,小心地互相搭住。
归途漫漫,在风雪夹击之下,他们两人一马行进得异常艰苦。今冬的这场雪,毫无管束,倾其所有,尽情蹂躏着东北大地。那素来吃苦耐劳的马儿也吃不消了,走了百来步,全身打起痉挛,前蹄两足一软,匍在了雪地上。枯云忙去抓起尹醉桥,尹醉桥瘠弱的身躯比起马来更耐不住这等冷酷磨折,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无论枯云怎么喊都喊不醒了。枯云脱下两件厚衣服,一件披在地上,另一件盖在尹醉桥身上,他的马倒在地上,硕大的鼻孔里窜出一小缕一小缕的热乎气。
马不行了,它的心跳都很缓慢,微弱。
枯云爬起身死命拽它的缰绳:“上回也是这样你也挺过去了,这回也行的!起来!起来,我们再走几步,再走几步就回去了!起来吧!”
灰马四足瘫软,浑身乏力,滚圆的眼睛耷闭起来了。枯云扑上去环抱住它的脖子:“走吧,回去吧。你不想回去?你帮帮我吧……”
马的牙缝里传来呼哧呼哧的响,枯云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多么微弱,多么轻微。他举目四望,如此多的白色原来形成的是如此厚重的混沌,宇宙中好像只有他们三个活物一般,觅不到同伴,找不出活路。
枯云看着他的马,灰马靠在他手旁。他又看看尹醉桥,他的呼吸比马还有微弱,枯云趴着听他的心跳声,几乎听不见。
枯云拔出了手枪。
他深吸一口气,雪花趁机飞进他的鼻子里,他呛得咳嗽。他用手捂住了马的一只眼睛。他依靠着它,两枪打在它的脖子上。
热血滚流,血上的烟气好似一辆蒸汽小火车开在路上,枯云收起枪,脱掉了帽子,給尹醉桥戴上。他把尹醉桥挪到了马脑袋的地方,用马給他挡风。枯云擦擦眼睛,他的睫毛上积了好多雪花了。枯云爬到马腹边,拿出了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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