螓首微垂,温顺的眉眼隐在喜帕的红丝绦之后,显得隐约朦胧。
夏晏归一时恍然,总觉今天阳光过于明媚了些,走在长长的白玉石阶上时,晃得他几乎要睁不开眼。
他的妻子,就从这阳光中而来,走到他身旁时,似乎还带着太阳的温暖,他和她,隔着喜帕对望,彼此都看不真切。
国师塔被封,司礼大臣是垂垂老矣的甘尚老太傅,他从高高的祭台上走下来,微微喘气,却因激动而显得脸色发红,目光炯炯聚着光。
他不得已停顿了一会儿,将气息调匀,随即有些因苍老而颤颤巍巍的声音传遍大殿。
“礼贵夫妇,易叙乾坤,配阳成化,比月居尊,河洲降淑,天曜垂轩……”
冗长而拖慢的祝辞让夏晏归有些分神,他开始在这苍老的声音里思考他和引鹤何以致此走到今天这无可奈何的一步。
在昭告天下国君将立齐琬容为后之后,齐木石进了一次宫,秘密与他见了面。
夏晏归抿抿唇,或许在此次见面之前,他还并不是真正理解为何一定要让齐木石倾向皇家,毕竟朝中新晋力量的涌入已经大大削弱了戚王爷的势力。
但齐木石很坦然地告诉他,若能保齐琬容地位,进而助齐家不衰,戚王爷在朝中地位将一落千丈。
夏晏归已经不能再去责怪齐木石在此之前的不帮不助,冷眼旁观,只能默默接受。齐木石在朝野混了如斯年许,如今他和皇上被迫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为皇帝谋划,就是在为自己打算。
夏晏归突然明白国师之良苦用心,齐木石为人之狡猾谨慎,是目前的他难以望其项背的,而齐家为相,势力盘根错杂,虽比不得近些年猛增势力的戚王爷,但说到底,还是要齐相的底盘硬而结实。
那现在他在做什么呢?
夏晏归身形依旧一动未动,眉眼有些沉郁,心道:“无论在做什么,可都不是要在为我祈福就好。”
他还没有忘记得知引鹤在给他写祝辞,一心一意想要祝福他立后生子时,那种愤怒又委屈的心情。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孩,拿了最好吃连自己也舍不得动的糖去献给引鹤,却被连糖带人一起掀翻在地……
连“为什么”都没办法问出口,大家都清楚的理由就像一根尖细的铜簪插在喉咙口,呼上来的血沫儿含了一嘴,将牙齿染得触目惊心。
拜列祖列宗,跪皇天后土,夏晏归宛若提线木偶一步一步地跟着做,身旁的齐琬容被人搀扶着,沉重头饰让她有些微摇晃。
夫妻对拜时,齐琬容身形一晃,夏晏归下意识伸手扶住,一旁的嬷嬷连声贺道:“皇上细致如斯,娘娘有福。”
夏晏归隐约看见齐琬容微微勾起的嘴角,此刻若是揭开喜帕,应是一副温柔模样,贤妻之德,面相可看。
他不由想起德恭昭皇后,父皇的皇后,如今与之同寝皇陵,他记得宫人常说皇后贤德,与世公道无争,他知道他们说的不是现在居于后宫的太后。
引鹤或许再一次选对了人。
夏晏归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引鹤为皇朝选取一位又一位贤德皆尚的母仪天下之人,他也不能逃脱,引鹤只是在顺应天意行事,而他对引鹤无法自拔的爱只是一个不足为道的小差错。
而如今国师塔长封,他立后册妃,接着稳定朝野上下,然后会有子嗣……他却再见不到引鹤。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引鹤在纠正那一点小差错,如今看似已经步入正轨了。
夏晏归咬紧牙,他不甘心。
在嬷嬷的提醒下,夏晏归才猛然回过神伸手牵扶着他的皇后,一旁的大公公高声宣布:“礼成——”
长长的尾音像是一根蜂尾的毒蛰穿透了他的身体,让他整个人都开始发冷,但他深知,这样的毒蛰在以后的日子还会有更多,甚至更为尖细阴毒,将他刺透,千疮百孔,所有的伤口都求合而不能,腐肉愈挖愈烂。
就在一旁司礼宣布“洞房”之时,夏晏归抬手制止了他,转过身,走出殿门,面对着百官,说道:“朕今日大婚,国师未能于祭台之上为朕司礼祈福,于天不敬,朕当亲入国师塔,与天同在。”
百官唰唰齐跪,“此乃顺天之德,吾皇万岁!”
他看到了齐木石复杂的神色,但一闪而过,齐木石将情绪掩藏得很好,夏晏归垂眸,他告诉自己他只是在齐木石一个下马威,以免让他真的觉得皇帝还得无条件地依靠着他才能稳定这个位子。
他回到殿内,牵起齐琬容柔嫩的手,在他的手中显得很小,将她送到大殿之后他们本该洞房的景泰宫。
两人站在宫门前,却不进去,夏晏归透过喜帕,能够隐约看见她的面容,却读不懂她的表情,良久,他才憋出一句:“抱歉。”
夏晏归感觉到他的手被轻轻捏了一下,齐琬容的声音从喜帕之后传过来,温柔娇羞,“夫君是皇帝,自然要为天下着想,臣妾等着你便是。”
夏晏归感觉心脏像是被那只反握住自己的小手给狠狠掐住了般,涂着大红蔻丹的指甲此刻显得妖而戾。
夏晏归缩回手,匆匆扔下一句“皇后高德”,让一旁的大公公重赏之后便离开了。
没有人跟着他来,夏晏归松了口气,再不去想在新婚之夜丢下新娘一人独守空房时对方的感受如何。
国师塔久未开启的门重又打开,夏晏归走了进去,凉意从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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