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绍榕朗笑,“行不得天下路,只好破万卷书。你我同病相怜,可与谈矣。”
林烨一言之下,没料正戳到杜绍榕痛处,只得嘿嘿两笑结束对话。
杜绍榕倒是不以为意,指尖敲桌,亦攀谈亦思索:“我从军数年,从普通兵士,到操练,再到领军,方方面面,皆有接触。如今纵观古今军事著作,加以对照比较,不免发现流弊。和平年间或不铸大错,可一旦与别国交火,陷入苦战,则百弊丛生,后患无穷。”
“譬如说?”
“譬如说将领军衔世袭之制,一朝为将,则子领父衔,代代为将。”
“子从父业,若无天赋,岂非牛不喝水难按角?”
“正是。虽说‘父在,观其志;父末,观其行’,可圣人之言,皆出于特定的背景,不可盲从。且说慧明皇后年间的韶华将军潘荣,多年南征北闯,战功赫赫,死后其子潘瀛领韶华衔。但潘瀛病弱,乃一介书生,亦不通兵法,出征北疆,还没两天,就被一箭射死,遂大败。”
林烨点点头:“师父所说可是鹿原之战?”
“不错,潘瀛的副将强撑了几日,但群龙无首,士气全无,最终全军覆没。泠州,旧称冽州,几近屠城,百姓涂炭,一片血海,韶华衔亦空置多年。”
“依师父所见,该当如何?”
“科举选拔文官,择武官,除现有的考核其刀枪弓马外,亦要以笔试考察其对兵法兵书及经史的掌握。虽说武官尚武,却万万不可仅仅好勇嗜杀,大字不识几个。深知忠孝之道,才可深孚众望,这道理,于文于武,都一样。文韬武略,缺一不可,才能运筹帷幄。现如今,朝廷重文轻武,高级将领,亦由文官控制。虽说文官可精通兵书,但多半纸上谈兵,又迂腐又爱钻牛角尖,成不得事。”
“这般选拔,颇耗时日人力。倘若国库虚空,或正值危急存亡之际,这制度可就行不通了。而且,这样严格,能真正符合标准的人,怕是挑不出几个。”
杜绍榕揉揉眉心,“也是……那你说说看。”
“荐举,禅让,何如?推举德高有能之士,直截了当。”
“单靠荐举禅让,自是不可,必助长贪腐之风。”
“凡事皆有度,需寻一处平衡。”林烨嘿嘿一笑,“怎么寻,我就不懂了。”
“你能这般深虑,已属不易。容我再想想。”杜绍榕喝口茶,搭着轮椅扶手。
林烨替他把茶满上,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在他对面坐下。
“还有何流弊?”
“战时补给制度。”
“怎么说?”
“交战之际,我军粮草,兵部理应统一部署,由专门的运粮军由中央配送至后方。而据十一年前那一战看来,却是表里不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对外宣称统一调配,真正执行起来,却全靠地方下属机构。当时,兵部便是将令下发至泠州,命泠州太守就地筹粮,就近运送。”
林烨奇道:“《泠州志》里讲,泠州一年有半年被厚雪覆盖,又山多地少,不宜稻谷生长。百姓糊口已是难事,何来军粮可筹?”
杜绍榕缓缓颔首,“正如你所说,泠州太守东拼西凑,仅筹出十日粮草。而那时大军早已北上,不日抵达,太守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立即上报,兵部却以他办事不利,误我朝大事为由,赏了他三十大板。”
林烨蹙起秀眉:“兵部那些老头子怎生这般糊涂?”
“糊涂?”杜绍榕一哼,“他们心明如镜,绝不糊涂。据我猜测,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兵部尚书与领军的骠骑大将军结怨,欲从中作梗,给他一个下马威。”
“他们怎敢以国事做赌注?胆子也太大了!”
杜绍榕别有深意一笑,“敢这般胆大,后头必有人撑腰不是?”
“师父是说……两相之争?”
“没错。”
林烨长吁短叹,“宫闱争斗,听着就心乱。”
杜绍榕笑道:“本不是需你操心的事,不知不觉说多了。”指指院中空旷处,“随我过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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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浅草院出来,看看天色,还不算晚。
林烨脚下有些酸困,可又想独处一阵,便没叫马车,顺着墙根慢慢往胡同口走,心里一直琢磨着师父说的话,连适才对手也显得心不在焉。杜绍榕见他气息不稳,又见他鼻尖汗珠,只道暑热难捱,助他调息一阵,不再勉强他继续。
十一年前,两相之争。
十一年前,北疆之战。
十一年前,韶华将军逝。
数月之后,林丘遭不测。
这一连串,莫非……都有关联?
父亲的死,莫非……也与相位之争有关?
父亲死时,林烨年纪尚小,肮脏血腥的宫廷之争,并没有在他纯净天真的孩童心里留下哪怕是丝丝缕缕的印象。
而如今琢磨起来,却是越想越不对劲。
西沉的阳光烤在额上,火烧火燎,阵阵眩晕。
他摇摇头,不愿再想,也不敢再想。一抬眼,心里咯噔一下,顿住步伐。
胡同口,墨蓝衣衫的少年,正靠着砖墙遥遥远望。他听见声响,回头瞧见来人,便投以一个温和安宁的微笑。
林烨诧异道:“你怎么……”
白麟扬扬手里纸包,“我替老程采买,见你往这边去了,想等你一等。”
等他一等?
林烨不由蹙起眉心。如此暑气熏蒸,他就一直站在这里?自己在浅草院少说也待了一个时辰,他就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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