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被压抑的,他终于猛地收回了手,力道之大,推得莱涅倒退几步,蜡烛滚落到地板上。亚瑟把残余的火焰踩熄了,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他甚至感觉闻到了一股焦味儿。
“你疯了吗?”他吼道,把手浸到水罐里,企望冰冷的水能暂时麻木手上的剧痛。
“你也是忍不住的吧?”莱涅冷冷地说,“这一点灼烧你都忍不住吗?那么火刑架的火你能忍得住吗?你会在那里炙烤,嚎叫,半小时以上才会死,而且不会再有挣脱的机会!还有地狱的火,你能忍得住吗?那是比一切罪恶都恐怖的痛苦!而且是永远!永远!”他从喉咙里爆发出一连串可怕的大笑,却令人觉得他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看见了——你,和你们那些人究竟在做什么。”
亚瑟的表情立刻冻结了。“你看见了?”他说,“看见了多少?”
“全部。”他回答,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一直说的灰烬,原来是这个意思。我原以为那只是你脑子里的幻想,呵,我险些被你蒙骗了。原来你们想的是颠覆世界?你们真的有赴死的觉悟吗?你不是认识胡斯派信徒吗?你知道他们的导师是怎么死的吗?在把别人烧成灰烬之前,先当心自己吧!说什么灰烬,肃清,笑话!你们,只是一些陶醉在自己的受难情结中的怪物!——但是我没想到,你会把我的朋友们也拉进这个疯狂的妄想!”
毫无征兆地,他再也吐不出一个字,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因为亚瑟不假思索地卡住他的脖颈,他的头撞到坚硬的墙壁上,一下子冲上头顶的血液淹没了思考。只有亚瑟恶狠狠的,明显是被激怒的声音灌进耳朵:“妄想?觉悟?胡说八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你以为我没杀过人吗?——就是现在,我也能马上杀了你,叫你永远闭嘴!”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让莱涅感到了真正的恐惧。他是认真的,甚至下一秒就会轻而易举地要他的命。整个屋子旋转起来,他想到应该拼命挣扎来摆脱他,但是在这个时刻,却莫名地有无数突兀的念头涌上来。那些都是亚瑟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回忆,如今它们前所未有地真实而清晰。
然后他咯咯地低笑起来,笑声由于喉咙被压迫着而变得支离破碎,连亚瑟都为之一愣,慢慢地松开了他,看着他在眼前咳嗽着,喘着粗气。“我想知道的是,”莱涅用发涩的声音说,“你在我们中间,到底选择了多少人?为什么是他们?为什么……不是我?”
“与你无关。”亚瑟飞快地答道,像是要掩饰什么东西,“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跟你完全不一样,他们热情,勇敢,渴求真相和正义,就像困在笼子里的鹰隼,需要有一个人为他们打开笼门,指给他们看天空,那才是他们应该存在的地方。”
“别说得这么动听,”莱涅轻蔑地打断他,“你选择他们,就是因为他们崇拜你,愿意跟随你到任何地方,就算等待他们的是地狱,你也将地狱描绘成地上的天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跳进巨口。”
“住嘴吧,维尔纳。”亚瑟紧攥着双手,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别激怒我。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
“是的,我应该早就知道,”莱涅捂着嘴,仿佛不这么做就会呕吐出来似的,“你是亡命之徒。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我却这么简单就相信你。”
“相信我?”亚瑟唇边浮现出自嘲的冷笑,他退后一步,手指着门外,“现在你认清我的面目了,对吧?那么去吧,去告发我。到时说不定还会有你期望的火刑架。”
莱涅抬起头,在淡绿色的眼睛里仅仅是一片忧伤。“不。否则我早就那么做了。”他缓慢地摇着头,“能毁灭你的,只有你自己。而且你正在那么干。我看得出来,你想毁灭自己的念头,比你想颠覆世界还要强烈。”
亚瑟咬着嘴唇,沉默了很久。然后他点点头,淡淡地说:“那么,我离开。”
莱涅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亚瑟却以一种无比坚决的态度,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木门发出砰的一声响。
他靠在门上,无力地往下滑,最后跌坐在地上。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已经冻得麻木了。这太可笑了,他能去哪里呢?外面是无边的冰天雪地,就像他一直生长的世界一样荒芜。他能够想象出那片景象,枯萎的黑色树枝就像死者僵硬的躯干倒卧在地里,万籁俱寂,似乎世界从未被创造出来过。
他拼命想打起精神来,思考一下自己的处境,但无济于事。他竟然幼稚到那样去威胁莱涅,就因为他刺中了自己深藏的每一个秘密。
他为什么会知道?他是什么人,竟然了解他到这样的地步?他差点就在他面前坦白出来——他的确曾经想选择他,比谁都强烈,为此他反反复复地试探,但是一次次被平静地拒绝。不仅如此,莱涅远远在他的估计之上,他们走得越近,他越发觉他其实是最难以掌控的。而且就在刚才,他冷冷地戳穿了他。那个他苦心营造的敏捷、强悍的外壳,现在像破旧的衣服一样,一层一层地剥落下来,只剩下赤裸裸的孤独。
他抱着膝盖,蜷缩身体,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冷漠和鄙弃像冰冷的利剑一样,从四面八方刺向他。然后又是那样一双手,肆无忌惮、不容抗拒地抚摸他,侵犯他,他抓着自己的双臂,浑身颤栗起来。
“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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