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黑暗里,愤愤不平地思忖道。这时那边的声音又响起来:“……你怎么不说话?”
意大利人操着微微打卷的拉丁语,有些不耐烦地问。
“你对你的罪难以启齿么?”
没有应答。他狐疑地侧头望了望,只能看见隔板后面模糊的人影,像一座铸铁的雕像般沉默。
“你不愿向我坦白么?你不希望自己的罪被天主宽赦么?你要清楚,只有向我……”
“够了——!!!”
礼拜堂的长凳上坐满了学生,许多人紧皱眉头,缄口不言,偌大的空间充满了压抑的静肃和沉默。角落里几间样式特殊的隔间门时不时地开开关关。一周前,三名罗马神父从美因茨大主教府抵达海德堡。他们都经过训练,拥有动听的嗓音和激情澎湃的演说,带着镶金边的募捐箱子,和印有教皇通谕的赎罪券,向人们渲染炼狱的苦难。“祈祷,但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吧!”他们说,“你的亲人正在向天主呼救,离天国之门明明只有那么一线距离,他们对自己的沉沦却无能为力,而使天主怜悯拯救他们的希望,正掌握在你们这些活人手中!”
但是响应他们、奉献金钱的人数少得大大出乎预料,并且他们遭受了指责和奚落;尤其当听说那些傲慢的青年居然是神学生以后,他们抱怨说,海德堡人的心像石头一样硬。他们的虔信在哪里?他们的忠诚在哪里?牧养他们的司铎都在干什么?他们访问神学院的时候,直截了当地向阿德勒院长这样尖锐地质问,弄得后者尴尬无言。接着他们提出要听取所有学生的告解,“好好医治一下他们灵魂里的顽疾”。
“他们认为我们是木偶,”施林夫压低声音对鲍岑耳语道,“阿德勒对那些罗马教士唯唯诺诺,我们所有人的尊严也跟着一起丢尽了。”
“他们仍然认为德意志人可以任由他们驱使呐。”
“他们如果再不自己醒悟,吃的苦头就只有更多,比如说……”
这时从某个角落爆发一声愤怒的呐喊,霎时打破了先前刻意营造的肃静。所有人万分惊诧地向那扇紧闭的门望去。
“你以为你是谁?!你自称代表主,行使为人赦罪的权力,你没有这个资格!一个有罪的人如何去赦免他人的罪?!你们!把难堪的重负和罪过放在我们肩上,自己却做了些什么?!我绝不向污秽的人认罪,让自己也受了第二层污秽!”
那年轻的声音无法抑制自己的澎湃的激情,每一个字、每一句质问,清清楚楚地回荡在教堂偌大的空间,鞭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刹那间,数个神父冲进告解室,将那个大声质问的人拖了出来。
他的眼里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带着几分嘲讽和满足。亚瑟·卡尔洛夫。他被人紧紧地抓住,却丝毫也不挣扎,只是沉静地随着他们向外面走去,脸上挂着冷笑。他的目光扫过盯着他看的学生们,有的人竟然情不自禁的为此颤栗。如果神父们不是过于愤怒而专注于他,本可以注意一下学生们的表情。那不是单纯的惊讶,而是与他相同的愤怒以及钦佩。他们中间立即掀起了一阵耳语议论的声浪,喝止也无济于事。
莱涅自始至终未曾向变乱之地投去一瞥。他跪在那里,绞扭着手指,直到关节发白。
黄昏时分,最后一名学生从礼拜堂离开了。还是不见亚瑟的身影。莱涅眼望着幽深的门口。他注意到圣彼得的雕像被夕阳笼上一层玫红,他高擎着的天国钥匙看上去简直像是真正的黄金。基督把钥匙交给了他,他又把它交给了什么人?在这里他目睹过多少次日落了?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场无稽的假想中,不过他随即振奋起来,因为从山墙投下的阴影中,姗姗出现了熟悉的身影。那倔强的年轻人走了出来,步伐迟缓,但是仍旧挺直身体。他也发现了迎上来的莱涅,于是展现出一个疲惫的微笑,“原来你还在这里。那些家伙不肯放我走,一直拖到现在。”
莱涅眯起眼睛,抱着双臂冷冷地说,“从心底里,我不能否认他们所作的是正确的。”
亚瑟的表情严肃起来,针锋相对地回道:“但是我不得不说,我认为我做的也是正确的。告诉你,我最终也没有向他们告解。这项荒谬的仪式根本就应该废除了。”
“这样就满意了吗?”莱涅讽刺地接道,“接下来你还要废除什么?临终礼?主教制度?集体代祷?还是教会?”
“很好,”亚瑟生硬地打断他,“我很欣慰你这样理解我的意思。”
“不要太沾沾自喜,‘法维拉’。你根本不知道人们需要的是什么。你把千百年来组成、支撑他们的经纬全部拆散,但你有把握重新构置一个更好的吗?‘拆毁圣殿,三天之内重新建造起来’?在任何方面那都将是一场可怕的空虚和危机。你给世界带来的礼物,归根结底只有分裂。”
“唯有这句话,你说对了。我不是早就提醒过你吗?”亚瑟的声音突然变了,变得阴沉冷峻。他扬着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实在告诉你们,我来不是为了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
这句宣告反复在他们的胸膛中回荡着,仿佛不绝的钟声。“果然是你……”莱涅垂下头,自嘲地笑了。原来如此。就是这样的黄昏。就在这大门前。他们两人已经有过一场安排之外的对峙。“那时你看着我对他们讲话,是不是在暗暗地嘲笑我?”
“你错了。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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