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念在兄弟们羡慕嫉妒恨的各种复杂目光中,走进寝殿,并没有雀跃。他进殿没有看到父皇,只看到紧闭的床帐。他的心头忐忑,父皇这是要见他还是不想见他?
他的禁足令虽然取消了,还让他督建皇陵,但他请求入宫问安的要求,一直被驳回,也不准他去看望九弟。
他最近十分忐忑,就因为他占的“长”,比其他兄弟的日子更难熬。怕阻了小九弟的道路,他会成为第一个被牺牲的小石子。
午夜梦回,他总会想起——他喝下的那一壶玉泉春酿的滋味。
虽然他当时没有哭泣求饶,没有申辩,不需要牟统领灌下,他主动拿起酒壶,一口气喝光了……
似乎早就料到有这样一天。
但他不挣扎,不求饶,也不怨恨,却不是不害怕的。
一壶酒并不多,也不烈,他却觉得惊惧到极点,也痛到极致。
腹痛,心更痛。
不知是吓到昏迷还是惊到醉酒,他很快失去意识。第二日,他头痛欲裂在晨光中醒来,花了许久才弄清楚身处何地,今夕何夕。
自那天之后,他明白,他的骄傲、尊严、梦想、未来,甚至连性命,都从来没有掌控在自己手里。
洛阳王,在旁人眼里多么高贵尊荣的存在,在父皇眼里,却什么都不是。
之后他大病一场,他的心气,他的野望,都彻底被打没了。
……
沐念按照礼仪,跪下问安。
短短几个月,他的头上已经生出了数根白发,有一点理解太子的心情了。
天授帝仍然没有掀开床帐,声音却稳:“三郎,你关心父皇,父皇知道了。”
沐念仍然跪着,很真诚道:“儿臣心忧父皇龙体,望父皇多多珍重,万岁长康。”
天授帝只是意喻不明地笑了一声。
沐念凛神,不敢多言,他一贯不如其他兄弟姐妹会说吉祥话。
天授帝又问:“你病了一场,可好些了?”
“已经无碍了,谢父皇关爱。”
天授帝叹口气,觉得父子间说话比对大臣还累。还是和九郎说话直接,那倔牛儿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都敢说。
他却不想想,他又是怎么宠幼子,又怎么吓唬自己几个年长儿子的,连沐慈都看不过眼,怕他逼得人气急跳墙。
天授帝又问:“赐酒的事,你心中可怨恨父皇?”
沐念小心翼翼,将腹中转了无数次的答案说出:“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且父皇只是赐酒。儿臣感念父皇一片关爱之情,不敢有他念。父皇不生儿臣的气,就已经叫儿臣安慰了。”
的确,天授帝只说赐酒,没有说是赐鸩酒。打了个天授帝最爱的擦边球,叫肝胆都吓裂了的几个儿子,连发脾气质问都没有立场。
不然你跑去质问,天授帝还要问几个儿子是不是心里有鬼!
不然你们怕什么?
怄死人了都!
天授帝略沉的声音带了一丝愉悦:“嗯,父皇知道你是个好的,所以想叫你帮个忙。”
“请父皇示下!”
“帮父皇去看看九郎,他为了赶回来看父皇,也病倒了,你去告诉他父皇没大碍,再替我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又不肯喝药。父皇不放心。”天授帝是真不放心。这里就三郎与小九郎有点交情,他殷切叮嘱:“如果你有法子,就一定劝九郎喝药。”
沐念:“……”原来,单独叫他过来,是为了九郎。不过他也十分担心九弟,已经许久没看到他了,雀跃着答应了。
奉旨看望九弟呢。
九弟!
九弟……
我想你,你有没有想过我?
……
沐念这几个月,又是禁足思过,又是赐酒重病,感觉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倍觉煎熬,
最难熬,却不是未来茫然。
而是见不到九弟一面,听说……九弟不想见他。
——是怪我吗?
在深宫,防卫做得再好也不是无缝的鸡蛋,沐念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虽然不全面也没那么及时,但他多少知道九弟的消息。
长乐王能下地了……
长乐王读书了,资质极好……
涉政了……
妖言惑众说有大洪灾了……
真发大水了,长乐王提出“义商救灾策”活人无数了……
各种消息乱飞。
沐念惊叹于九弟的聪慧,也听到喧嚣尘上的“紫微星降世”的论调,知道多数大臣,无数百姓都很喜欢九弟,推崇九弟,真得认为他是天上星宿。
父皇也极其宠爱他,什么都依他,什么都肯给。
不过沐念不嫉妒……九弟,值得!
说实话,沐念心中羡慕,惆怅,真没有嫉恨。很高兴九弟过的挺好,风生水起的。又担心,紫微星是帝星,可真正想要……并不容易。
而自己,退就退吧,他也没有九弟的才德。
一直到他听说自己的母妃竟然试图谋害九弟……他正担心,不知道该怎么帮忙时,父皇出杀招了——他和其他兄弟,一人一壶玉泉春酿。
当时沐念懵了。
他不愚蠢,在皇宫平安长大他只是诚厚了一点,从不缺乏政治敏感性,知道这是父皇在替九弟扫清障碍。
极端到顶点的手段!
更能代表父皇有多么心疼,多么爱九弟呵。
他悲凉、痛苦、绝望,却没有挣扎,没有怨恨,毫不犹豫喝下赐酒,当时……
除恐惧外,他在想什么呢?
他其实还有一点,解脱与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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