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大门被猛地踹开,悲戚地倒在了地上。勃拉姆斯一脸凶神恶煞,身上披着的睡袍积聚出阴惨的紫光。他瞪着那个正狼吞虎咽着干面包的身影,失控地大喊一声。
“咳咳咳……看在上帝的份上,别掐我!您往下看!”约阿希姆一口面包噎在嘴里,他忙灌下一大口咖啡,才呼出一口气。
一丝怒意逐渐升腾翻卷,他拧了眉头,眼睛眯成一条线,最后还是决定看一看这个盗用舒曼笔名的人究竟有多大胆——
“不要为这个天才争吵了,我亲爱的朋友弗罗列斯坦和尤斯比乌斯!还记得我曾经告诉各位,『我肯定有个人注定要以最高尚和理想的方式表达时代的精神。他现在就在这里,一个在摇篮旁有美惠女神和英雄们守卫着的年轻人,他名叫约翰内斯·勃拉姆斯』。而现在,我的预言实现了。音乐界的新生力量已经成长起来了。就在昨天,我听到了他的第一交响曲,那是来自巨人的回响,一座宏伟无缺、紧密严实却又流通着清新空气的建筑,第四乐章的阿尔卑斯号角奏响了贝多芬第九号交响曲的回声,呼应出十九世纪下半夜的欢乐颂歌。这正是我们时代的精神啊!这位艺术家仿佛是湍急汹涌的洪流,直往下冲,终于汇成了一股奔泻的飞沫喷溅的瀑布。在它上空闪耀着宁静的虹彩,两岸有蝴蝶翩翩飞舞,夜莺婉转歌唱。诸位盟友,相信你们的罗伯特·舒曼,这句话在勃拉姆斯先生身上也同样适用:脱帽致敬吧,各位先生,你们面前的是一个天才。”
“啪嗒”——约阿希姆不无意外地听到报纸摔落在地的响声。
“烤鲱鱼在衣柜上面,离开前别忘了把门关紧!”勃拉姆斯一把抓起帽子和外套,倏地出了门。他要去杜塞尔多夫,他要去找罗伯特,他要……
“我的天啊,js,你这个吝啬的混蛋!”
这是约阿希姆看到三米高的衣柜和旁边已经阵亡的椅子后,崩溃的内心。
勃拉姆斯在街上狂奔,表情狰狞,任泪水在脸上恣意流淌。没人认出德意志的大师,被他冲撞到的行人无不议论纷纷、指指点点:这是个疯子!
然后,他终于叫上了一架马车。
赶至莱茵河畔的小城时,已是深夜。他在那间公寓门前徘徊踱步,只听见心脏如小鼓般一直闷响着。勃拉姆斯咬咬牙,下定决心,才终于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拉了门环。当年手中的铜制门环拥有奇异的兽首形,握上去又不会让人觉得硌手。而现在,细腻白嫩的手掌摊开,却沾染上斑斑红棕,与鲜绯沆瀣一气。
不出意外,开门的是张陌生的面孔。他那一丝微小的期待瞬间破灭,脸上携了些颓然和灰败。
“找谁?”深夜被扰清梦显然令那妇人很不满,语气带了蛮横。
“罗伯特·舒曼……”他呐呐道。
“没有!”
大门“砰”地关上了。
他恍着神,不知道怎样继续坐上了马车。车夫看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马车停在了莱茵河边:他驻足片刻,月光如玉,碎在一片鎏金中。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在这样的天气下举身赴清池……会是怎样的滋味呢?”
勃拉姆斯这才注意到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这温柔的语调,令他想起此次前来的目标。是车夫。他裹了一身黑斗篷,大围巾遮了半张脸。在月光下泛着银色光泽的紫眸,携了说不清的温柔缱倦。
“……极寒吧。”他回答的声音低不可闻,被吞没在黑夜的呜咽里。勃拉姆斯蹲下身,把手伸入河水中。意料之中的冰冷触感像小蛇般蔓延全身,渗入脑内的是来自生命之本的深邃与窒息。
“当初我跳下去时,也是这种感觉。”
话毕,勃拉姆斯看到车夫摘下围巾。斗篷下掩藏的,是罗伯特·舒曼的面庞。
然后,他听到“扑通”一声,偌大的水声充斥耳膜。
撩起的水花了溅他一身。他低头看去,细小温润的气泡渐渐浮上水面,在逐渐褪去的光影里呢喃着低语,让人分不清究竟是不是庄周梦蝶。
突然就消失了。
只有河面上漂着个大沿儿帽,似沉非沉。
勃拉姆斯没有太多惊讶。他只是直觉到,自己也许再也见不到老师了。
“真的是…极寒。”
他把舒曼再度沉入河水前留下的、鹿皮制的帽子捞起来,扣在自己的脑袋上,默默地走开。
帽中,兜了满满的水,让他湿灭了个彻底。
约阿希姆早就离开了,临行前还给他留了张纸条,上面满满都是劝慰他的话语。似乎他也知道,勃拉姆斯这一行注定无果而终。
“约瑟夫……”
他怀着些许感动,将纸条投入壁炉。
秾丽似油画的迷梦向他伸出手臂,裹杂的音符将他卷入朦胧的洪流。他不管早已艳阳高照,也不管仍未更衣洗漱,就直直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然后,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
在漫长到麻木的生命中,有了为之活下去的义务。克拉拉·舒曼,被他认做重要的珍宝,恩师的遗孀,尽职尽责地照顾,却也因此留下了不少流言蜚语。
“也许不应该是菲利克斯·舒曼,而是菲利克斯·勃拉姆斯,您说是么?”克拉拉的眼中蕴着浓厚的戏谑。她抻着手,感叹着替勃拉姆斯正了正鹿皮帽沿儿。
“您说是那便是了。我也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尊敬的舒曼夫人,能有一个如此讨喜的小孩子不是最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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