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刑部与督察院正要三司会审,冷不防宫里又传出了皇帝陛下的旨意,说是暂时将嫌犯放回宫内的钦安殿。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督察院左右都御史都不解其意,纷纷求见皇帝陛下。原本以为已经弹劾成功的六科给事中们更是仿佛被一闷棍敲昏了,反应过来之后,立即上了言辞越发激烈的奏折。
朱祐樘将这些奏折都暂时按了下来,又将自己的用意暗示给了三司,这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清宁宫歇息。没想到,他正好撞上御马监大太监梁芳、韦兴点头哈腰地从内宫出来。两名太监朝着他行礼,涎着脸变着花样赞誉了他一番,这才弓着腰离开了。
朱祐樘意味深长地瞥了瞥留在清宁宫当值的李广。李广一个激灵,忙跪下来请罪:“他们已经数次过来,说想求见娘娘了,奴婢和何鼎都挡了回去。却没想到,他们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娘娘的行踪,今儿正好赶在娘娘回宫的时候过来。娘娘从未见过他们,对他们很是好奇,便说让他们进去说话……”
朱祐樘微微皱起眉,踏入内宫后,抬眼就见满室的珠光宝气。他家太子妃坐在一盒又一盒的珍宝中间,纤纤素手中托着几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轻轻一叹:“万岁爷,这年头,竟连御马监太监的珠宝珍玩都比咱们多些。”
“……”皇帝陛下顿时想起了父皇给他留下的空空如也的内库。怀恩还给他讲过历代祖先积存下的七窖金的故事----只可惜,等他亲自去验看的时候,别说七窖金了,就连半窖金都是勉强凑起来的。而这半窖金他已经封存起来了,决意不再轻易动用。他与父皇不同,不可能安心地给儿子留下这样空旷的内库,必须想方设法将七窖金给补足了,才有颜面去地下见列祖列宗。
如此想来,他怕是比寻常男子还不如,手头紧得很。便是有心想给爱妻置办些珠宝珍玩让她欢喜,也已经是囊中羞涩,什么都拿不出来了。照这样想,梁芳与韦兴倒是有点儿用处,至少能舍得财物讨他的太子妃欢心。
不过,他没想到,自家太子妃却与寻常女子全然不同。感叹完后,她皱着眉环视着这堆宝贝,挽着他的手又叹道:“他们究竟是贪了多少,又收受了多少贿赂,才能拿得出这样多的珍宝?这必定不是他们拥有的全部家财,应该还藏了不少。臣妾曾经向家中长辈学过如何打理中馈,只要想到家里有这样两只大蛀虫,在内贪墨财物,在外败坏家里的名声,心里就觉得难受。”
朱祐樘微微怔了怔,最为感触的便是她这一番“内外祸害”的分析,其次便是对她提起“家”字格外在意。她的意思应该是:禁城就是他们的“家”,所以不能容忍家中有这样的蛀虫存在罢。
这让一直无比渴望能够拥有家人的皇帝陛下不由得心里涌出暖意。他揽着自家太子妃坐下来,含笑问:“既然你学过如何打理中馈,那若是家里一时不察,出了这样的蛀虫,究竟该如何处理呢?”
张清皎毫不犹豫地道:“首先,自然该将他们贪墨的财产与收受的贿赂都清算出来。这样的人很是狡猾,明面上的家财或许仅仅只是一部分,还有更多藏在了他们的家人甚至是族人那里。这些都是不义之财,必须取回来。其次,便要按照家规或者国法来处置他们的罪行。若是轻易放过了他们,必定无法让其他人以儆效尤,亦不能正家风。”
“我们张家是书香门第,对家风尤为看重,断不能接受任何败坏家族声名之举。因此,犯错者必定要严惩,才能维护家规与家风。一门的风气,仅仅靠着传承家规并不够,实际上需要靠奖惩分明来维持。打理中馈尤其需要赏罚并举,否则这个例外那个也例外,家里岂不是一团乱麻?”
太子妃清楚明白地说完后,望向若有所思的皇帝陛下:“万岁爷可觉得,臣妾所言,还算有道理?年幼的时候,臣妾也不明白为何长辈们定要铁面无私,为何不能对犯错者网开一面。但后来学了《论语》,臣妾便恍然大悟了。”
朱祐樘轻轻点了点头,笑道:“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确实,圣人早便强调了,做事必须赏罚分明,而不能一味宽容待之。该鼓励的是善举,而不是助长那些为恶之人的邪心。”
“所以,臣妾觉得,梁芳与韦兴这样的人,绝不能轻易放过。”张清皎顿了顿,又道,“臣妾还听肖女官说,他们俩当年因贪墨之事受了大行皇帝责备,所以恶向胆边生,便鼓动万贵妃要废黜太子?”
“……”朱祐樘颔首道,“确有此事。”
“那便更不能放过他们了。”太子妃很是义愤填膺,“区区御马监太监,不过是皇家的奴仆而已,居然敢因为私利而图谋废黜太子。这样的人,说是有谋反之心也不为过。反正,只要有意伤害万岁爷的人,臣妾便觉得绝不能轻饶。”
一时间,朱祐樘只觉得心里百味交杂。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没有一个人真正为他主持公道,没有一个人在意这些“小事”。即使是保护了他的祖母,亦只是想护住他的一条性命便罢了。唯有太子妃,唯有她……
他注视着睁圆了眼睛作怒态的张清皎,只觉得心里一片柔软,怎么看她都觉得神态明媚动人,仿佛带着勃勃的生气,令他竟有些目眩神迷。这样的她与平常温柔的模样全然不同,却更令他心头触动,令他禁不住想要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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