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尚仪,烦劳去我的书房寻一寻,我记得左边书柜第三层有一本兽错图,顺便再拿一本我抄写的风物志。”张清皎道,捧着张延龄的小脸,“延哥儿,这两本书都是我珍爱之物,坤宁宫里拢共也就这两本,可千万不能弄丢或者损毁了,明白么?”
张延龄连连点头,信誓旦旦地道:“姐姐放心,我每次看书之前,一定先焚香沐浴!”
“好罢……”听了他的话,张清皎有些忍俊不禁。若是每回看书他都能如此慎重其事,一直坚持下来,可见他确实是对野兽非常感兴趣了。能早早地寻着自己感兴趣的事,并且坚持到底,这孩子日后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当然,这样的事业与传统的“正途”或许会相差甚远就是了。
“若是得空,你也可自己抄写两本,让鹤哥儿想办法替你装订起来。如此一来,即使你将这两本书还给我,自己也留有摹本,岂不是随时都能拿出来看看?”
“姐姐说得对!我回去便好好抄写!”想起自己那手字,张延龄顿了顿,脸不由得红了红,立即悄悄地看了看旁边的哥哥。张鹤龄斜了他一眼,他便自动自发地将他的嫌弃转换成了纵容:哥哥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只要他坚持不懈地缠着他,他一定会帮他写的!
眼见着女儿三言两语就给小儿子安排了新的功课,偏偏小家伙还甘之如饴,张峦只觉得大开眼界。平日里小儿子何曾如此听话过?让他坐在书案前好好看书练字,简直就像是如坐针毡似的,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如今看来,并非他静不下心来,只是平日里读的孔孟与诗词并非他心头所好罢了。
想到此处,张峦似有所悟,不由得望向张鹤龄:却不知,鹤哥儿是不是当真喜?若是只为了考秀才勉强为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心底又会是什么滋味呢?既然他们这一脉已经无须以科举作为晋身之途,日后又该以什么为志向呢?
张清皎自是不知,因她随口给幼弟安排了些功课,自家爹爹便已经想得越来越远了。一家人说了些话,不多时张峦就带着张鹤龄和张延龄告退了。毕竟他们是私下入宫觐见,而不是在会亲日进宫,待得久了容易落人口实。
张清皎吩咐肖尚宫给他们准备了真正的年节礼,载着节礼的马车随着他们一同回了张家。虽说自始至终他们都并未提起过金氏,但张峦依旧在节礼的单子里瞧见了赏赐给金氏的上等衣料。只是,与他们父子三人相比,给金氏准备的那些物品较为制式,更像是对待一位寻常的亲戚,甚至比不上给沈禄与张氏的节礼。
想到此,张峦轻轻一叹,命张鹤龄与张延龄兄弟将这些衣料带去正院。尽管金氏一直被软禁着,他也不想去见她,但兄弟俩却依旧是晨昏定省,从未间断过。或许在外人看起来,张家与从前并无不同。可每个人心底都很清楚,他们再也回不去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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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赏封之事带来的冲击彻底平息,已经是腊月时分了。
月初之时,帝后二人坐在窗前赏星空,亲眼见到一颗彗星飞过夜空。这在后世是吉兆,人们往往会对着流星许愿;可在此时此世却是噩兆,且因彗星的位置不同,钦天监极有可能算出大凶之兆来。
瞥见皇帝陛下凝重的神色,皇后娘娘问:“这颗彗星的位置有异?”
“许是星变之兆。”朱祐樘摇了摇首,“恐怕又该下罪己诏了。”他对罪己诏并无忌讳,该下的时候便下,从来不推卸责任。不过,登基三年有余,下罪己诏的次数确实是有些多了。是他的错觉么?总觉得每年都会遇上天灾,每年都有年景不好的地区,每年都须得赈灾。难不成这都是他的过错,是上天对他的示警?
张清皎瞧出了他正在想些什么,温声道:“万岁爷已经足够勤政爱民了。我倒是觉得,国朝的疆域如此广袤,总是免不了灾异出现,未必与万岁爷执政有关,也未必是天意。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自是不可能为了警示一位君王,便频频将灾祸降临在无辜的百姓们身上。一次两次尚可说是示警,三次五次便未必是如此了。在我看来,天降异象更像是示警,毕竟人人都会觉得惊惧,灾祸却不然,受苦受难的都是百姓。”
“卿卿所言,确实有道理。”朱祐樘点头道,想起了当年的泰山地震,“是我想得岔了。”
“只要能够及时应对灾异,保证平民百姓无论遇到何种灾异都能安然度过,便是尽人事的极限了。亲眼得见百姓安居乐业,上天想必对万岁爷也只会越来越满意。至于罪己诏----便当作是稳定人心的必要之举就是,很不必过于在意。”张清皎又道。
“初时尚且会在意,且真的心怀愧疚。可若是写得多了,便难免会生出别的念头来。”朱祐樘摇首笑道,“有时候,我甚至能理解为何父皇对罪己诏如此不喜,怎么也不愿意揽这份责任。因为写得多了,时不时地便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犯下了大错,是不是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
张清皎暗想道:先帝是真犯下了大错,所以才不愿意承认罢。毕竟,他笃信神道,一直向往着得道成仙,自是不会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老天是看不过眼的。否则,那不是断绝了他成仙的希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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