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龄舔着甜甜的饴糖,囫囵着答应了,转身就带着平安奔出了大门。他可得问问其他人,知不知道这洗三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等稍稍学会自我约束的熊孩子走了,张清皎便让仆婢们将洗三的东西都细细摆出来,放在正房堂屋里。
张氏带着沈洛去产房里陪金氏说话,直到午饭的时候才出来。因男女客有别,正房里也坐不下,张峦便带着姐夫沈禄与外甥沈`、张鹤龄去了书房。张清皎则请了稳婆坐在上首,又让张氏、沈洛都坐了,自己在旁边陪客。
“京城里近亲少,到底冷清了些。”张氏笑叹道,“若是在兴济,怕是来的族人连几间屋子都挤不下呢。”张家是兴济的大族,尽管嫡脉人口不算兴旺,周围却几乎都是未出五服的族亲。像这样的喜事,必定能办得热热闹闹的。
“已经派人快马回兴济报喜了。”张清皎道,“或许这两天就有回信了。”
以伯祖父张缙对自家爹的看重,必定不会让他们等得太久。更何况,张家嫡脉人丁颇有些艰难。张缙拢共就张岐一个儿子,张岐也只有张忱一个儿子,张忱只有张纯一个儿子,三代单传。张峦、张岳倒是哥俩,但也各自都只有一个儿子张鹤龄、张伦。而今有了添丁进口这样的喜事,必定连伯祖母何氏都会觉得欢喜。
午饭后,稳婆便开始主持洗三。诸位神女娘娘的神像已经在堂屋的香案上供起来了,上头画了十三位大同小异的娘娘神像,摆出了各种慈悲姿态。张清皎只认识为首的碧霞元君,其余的娘娘皆是陌生极了,也不知她们都是保佑什么的。不过,万物皆有灵,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按照习俗规矩来,总不会有大错。
稳婆熟稔地将贡品都摆上,心底藏着疑惑的张清皎上香叩首,又跟着嘀嘀咕咕的稳婆拜了三拜。而后,玛瑙与水云往长榻上摆了盛着槐枝艾叶汤的盆。张氏往盆里倒了些温水,又添了五个一两的银锞子;沈洛也照着倒了些温水,添了一两散碎银并数百个钱;张清皎这个亲姐姐也很是豪爽,给了两个二两的银锞子并一贯大钱。
稳婆说着吉祥话,看着盆里那些黄白财物,盆边缘险些要溢出来的水,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儿。她的动作也利落,拿着棒槌搅了搅后,就开始给二哥儿洗澡了。二哥儿如今还没有大名,家里只叫着“哥儿”,等着张峦来取名。原本皱巴巴的小猴子,如今已经变成一个光滑白胖虎头虎脑的大小子,怎么瞧都觉得可爱。
因着如今时令还未至仲秋,温水洗浴并不难受,二哥儿竟然坚持着没有哭。只在最后被稳婆拿艾叶球点了点后,才呜咽着掉起眼泪来。稳婆笑嘻嘻地又说了一串吉祥话,做完最后的仪式,给他戴上家里特地准备的长命锁。
许是不习惯身上挂了个沉甸甸的玩意儿,二哥儿放声大哭,小爪子努力地往长命锁上够。张氏用襁褓将他包裹起来,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家伙进了产房,与金氏一同哄着他。沈洛看着稳婆利落地将添盆里的银钱都收起来,禁不住低声与张清皎道:“她倒是甚么也没有落下。走这一趟,少说也赚了有十二三两银子,够家里一年嚼用了。”
“还不是姑母与洛姐姐大方?”张清皎笑道。大家明明都知道,添盆的这些银钱最终都会是稳婆的囊中之物,却还是心怀祝愿。总觉得若是添盆的时候给得多些,就能保佑孩子平安健康地长大。她亦是入乡随俗,渐渐习惯了。
让水云去送稳婆离开,表姊妹俩便也进了产房。却不想金氏正在与张氏嘀咕着什么,回头见到她们,便是一笑:“洛姐儿成婚也已经有半年了,也该着急些了,不然等婆母催起来,可不是那么好熬的。”
饶是沈洛这样爽快的性情,听了这种话也不由得脸红了,只顾着羞涩地捏着绣帕,一句话也不说。金氏便又道:“皎姐儿也该学着些了,这话我也不避着你。你们俩须得知道,成亲之后最要紧的,便是生个大胖儿子站稳脚跟。一个完全不够,两个不嫌多,三个倒是能松口气了,但还是越多越好。”
“……”张清皎无言以对,再看她一向敬佩的姑母,竟同样是一脸戚戚焉地颔首点头----看起来,她应该是想起了自己多年的心理阴影,所以也十分认同。
说着,金氏越发难掩话中的些微得意之色,仿佛顷刻间从奴仆翻身做了主人:“想当年我生了皎姐儿之后,整整七年没有开怀,别人是怎么当着面笑话我的,拿眼角斜着我阴阳怪气地说我肚皮不争气的,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呢。后来有了鹤哥儿,总算没有人戳我的脊梁骨说话了。如今又有了二哥儿,我总算能挺直腰杆了。”
“可不是么?”这番话想是唤起了张氏的记忆,连她都有些出神,苦笑道,“我一连生了两个姑娘,又好几年没有消息,当时沈家人连纳妾的主意都给相公出了……好不容易才有了`哥儿,逢年过节家宴的时候,他们总算才不提甚么纳妾、过继之类的浑话了。”
沈洛听得心中微微一紧,想起自己这几个月始终没有消息,略有些忐忑起来。张清皎察觉了她的不安,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才半年,你还早着呢。”她不喜欢如今这个话题,也不喜欢产房内现在弥漫着的“我生儿子我自豪”的气氛,于是便转移话题道:“前几天刚去崇福寺,在佛菩萨前许愿保佑娘亲一切顺利。如今应了愿,是不是该去还愿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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