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娘子谢过,不敢再大意,令阿扣守门。
阿弃看黑奴在那搬着一些重箱,暗想孟家估计打算在田庄长住,道了声:“保重。”回到雷刹身边,随口道,“孟家忙乱,竟没看住孟小娘子,让她一人在那玩耍,怕是吓得够呛。”
雷刹深深地看他一眼,问道:“孟家何时走?”
阿弃答道:“这却不知,她们不过几人,要走很是简便,应该一两日就能成行。”
雷刹点了点头,吩咐:“阿弃,你先将王梁氏押解回司中,暂时关在狱中。”
“我?”阿弃吃惊,他本以为雷刹不满他心软呢。
雷刹苍白的脸上有着可怕得平静,然而阿弃并未注意:“交与单什,我怕他半途手重,捏死了王梁氏。”
阿弃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应了声是,跑过去从单什手里抢下王梁氏。单什很是不放心,提着拳头恶声恶气道:“这恶妇装疯卖傻的,你可别乱发善心,这年月,善心价比黄金,贱用不得。”
阿弃没好声气回道:“我又不是不知轻重、 是非不分之人。 ”
单什大笑:“人不大,脾气倒见长。”
阿弃押走了疯癫的王梁氏,雷刹问风寄娘:“你看她可像是在装疯?”
风寄娘摇了摇头:“奴家看她不像装的。”
雷刹道:“我看她是古怪,如果她是真疯,说不出‘我们找不到尸体’之语,若是装疯,也不会特意跑来说这一番话。”
风寄娘笑起来:“看来副帅心里已有了图谱。”
雷刹道:“我原先只疑七分,王梁氏这么一闹,我却有九成的把握。”
风寄娘静静地站在他的身侧,看一缕发丝拂过雷刹绯红的唇,他似是无喜无悲……然而,他分明又有几分悲凉不快,她问道:“副帅深厌此案?”
雷刹默然不语。
风寄娘轻轻地叹了口气,世上尽尝八苦,只是,有些人却是如浸苦汤之中。
“对了,多谢副帅的七返糕,改日定当宴请副帅还此一礼。”
雷刹别过头,挑刺道:“尽是些花名头的淡酒,听着好听,只没什么好味。”
风寄娘展颜而笑,福身赔礼:“是奴家失礼,不曾思虑周到,届时,请副帅好酒,如何?”
雷刹更不高兴,嫌弃道:“我不是阿弃,别拿我当三岁稚童哄骗。”
清风徐过风寄娘水漾的双眸,带出层层涟漪,她慢声道:“副帅多心了,奴家岂敢。”
许是察觉自己可笑的计较,雷刹过分好看的脸上,染了不自在的红,这分鲜活的红消减了他的阴郁尸白。
余晖中,他似是被上苍所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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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一过,沉闷的晨鼓声声传开,城中百坊两坊渐次开了坊门,食肆炉火光明,伙计店主已经在那备食待客,各家的奴仆也已摸黑起身,喂马的喂马,烧水的烧水,街上武侯仍在提灯巡逻,一众商贩走卒与旅人脸带倦意,行色匆匆。
孟娘子拿一袭冬日的披风将孟小娘子兜头兜脸裹了个严严实实,三辆马车停在院外,田婆粗着嗓子指使着几个脚力将一些家什装车:“放得牢靠些,当心路上颠了。”
黑奴啊啊几声,比划着手让孟娘子母女先行坐在马车中。
斛斛用手扒开披风,求道:“阿娘,我坐前头看景。”
孟娘子伸手又将披风裹好,笑道:“天都没亮,哪有景可看?残秋天凉,当心冻着,等出了城,出了太阳,我们再看两道的秋叶,可好?”斛斛点了点,听话地随她坐进马车中,缩成一小团,偎进她的怀里。
阿扣怕她闷,扮了个鬼脸,道:“都快冬天了,树叶的都掉光了呢,只看枯枝叉。”
斛斛噘了噘嘴。
孟娘子搂着她,安慰道:“阿扣逗你,冬日若是下雪,千树万树银装素裹,也是好景。等过了今冬,来年春来,老树发了新叶,阿娘带你看嫩绿万点。”
斛斛眉开眼笑:“明年看春景。”
稚童的欢笑伴着车轮吱呀声,不知不觉已出了城门,孟娘子掀开车帘看了看泛着一点白的天际,再看了看官道上往来行客,轻出口气,嘴角一抹恬静轻快的笑意。
阿扣小声道:“还有一些路呢,娘子早起,不如靠着歇会。”
孟娘子道:“路上颠簸,只怕睡不着。”话虽如此,她还是拥着斛斛合目小寐。
车队又走了一程,东方渐白,孟娘子猛得一惊,坐直身,感到车辆渐慢,终于停了下来,她将斛斛又抱得紧了一些,强自镇静地问道:“怎停了下来?”
阿扣也是不解,道:“奴婢看看。”她说罢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赶车的黑奴勒住躁动的马,瞪着前方拦路的,苦于不能说话, 着急地比着手,让对方让开,见阿扣出来,着实松了一口气,“啊啊”地指着拦路的一行人。
阿扣满心满腹的疑惑,咽了口口水,:“雷……雷副帅?”
车里孟娘子听见这声“雷副帅”,闭了闭眼,只感秋寒潮水般地涨上来,倾刻将她淹没在其中,连骨子里都透着无边的寒意和凄惶来,她无意识地紧紧抱着斛斛,力道大得似要将她牢牢里嵌进自己的怀里,深藏在自己的血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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