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几时会有小郎君呢。”裴叔将收着的礼单与请帖交给雷刹,笑着道。
雷刹不得不再次道:“裴叔,我孤绝之人,哪堪婚配!”
裴叔愣了愣,这话听着耳熟,却下意识地不悦反驳:“郎君莫听信这些闲言碎语,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阴阳相合才是天理。”
雷刹原本最不喜听他说这些,一抬眼,见裴叔已白头搔短,皱纹堆积,心中酸复暖,这世上真心念叨他的人,也不过了了二三。耐下性子,坐在堂前,翻着书帖,听着裴叔絮叨之语,不知不觉,天近黄昏,草草用过晡食,早早吹灯入睡,竟是一夜好眠,直睡到日上三竿。
洗漱过后,雷刹一身短打,在院中练武,门院前裴叔欢天喜地进来,道:“郎君,有个仆役驾车上门,邀郎君赴宴。”
雷刹收势:“什么人邀我?连个请帖也无?”
裴叔笑呵呵道:“来人道:只与郎君说七返糕,郎君自知。”说毕,又皱眉,担心道,“私会总于名声有碍,郎君不如请了裴娘子上门相看提亲。”
雷刹咬牙切齿:“裴叔,休要胡言。”返身进屋换了一身胡服,颇为恼怒地道,“不过同在司中当差,有些往来?”
裴叔更加高兴了:“原来熟识,那倒也算得知根知根。”
雷刹气结:“你老怎知她是女子?”
裴叔笑起来:“哪个郎君会为着糕点请人赴宴,有这些巧思的,定是个女娘。”
雷刹逃也似得牵了马出门,老叔见到他,揖了一礼,道:“郎君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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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寒来早,远看已是一片萧瑟,山脚更是枯草茫茫,那几处孤坟魂幡随风飘摇,有浑身缟素的未亡人在那哀哀哭泣。
雷刹眼皮都懒得一抬,问道:“老叔,那女鬼,你们寺中便不管?”
老叔无奈道:“她也不曾作恶,不过诱一二好色之徒,吓他一吓。”
“夜宿豪宅,醒来身处坟堆,怕不吓出人命?”雷刹哼了声。
老叔道:“至多病上十天半月,若出人命,寺主不会放任不管。”
倒是哭坟的女鬼远远看见雷刹,大惊失色,身形飘忽,瞬间遁入坟中,不见了影迹。老叔叹道:“副帅吓到了她。”
雷刹语结:“原来还是我的过错。”
老叔顿笑,他将雷刹送到寺中后院,躬身道:“副帅知晓去路,小人先告退。”
雷刹也不与他客气,循着小道过门绕到了风寄娘所住的小院,见院门敞开,跨过门槛便见风寄娘在一棵老桂下拿着一把花锄锄地。
“冬日能种得什么?”雷刹出声问道。
风寄娘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嗔道:“郎君不出声,倒吓得奴家心悸。”又扶着花锄笑,“欠了郎君好酒,少不得挖出珍藏相待。”
雷刹闻有好酒,系了袍角,拿过花锄:“你指了地,我来挖。”
风寄娘随手一指,自己坐在阶前,道:“时日久了,记不大清,只知埋在树下,却不记得了究竟在哪处。”
雷刹看她一眼,不由疑心她存心捉弄:“既是自己亲手埋的,怎会不记得何处? ”
“年长月久的,事事都记得清楚,那还了得?”风寄娘笑着反问。
雷刹无法,只好在她指的那块地下锄挖酒:“风娘子言下似乎别有深意。”
“副帅多心了,不过随口一说而已。”风寄娘拍拍裙角沾得泥土,捻去一片落叶,“奴家只记得埋的是难得好酒。”
“说不得酒变老醋,酸得人牙倒。”雷刹挖了一个坑下去,也没见有酒,直起腰道,“你不会戏耍于我,哪来的酒?”
风寄娘道:“左右不过树下,副帅既动了手,再辛劳一场。”
“这也算得待客之道?莫非我是你家力夫?”
风寄娘抱膝睨他一眼,笑道:“奴家哪来得这么俊俏的力夫,万金尚求不得。”
雷刹瞪她一眼,又泄气:“我堂堂男子汉,不与女子计较。”
风寄娘嫌干坐着无趣,搬了风炉蒲垫出来煮茶,轻煽着火,指挥雷刹道:“副帅挖酒,避着老桂的树根。”
雷刹挖了几处仍没挖到酒,更回怀疑风寄娘捉弄,没好声气道:“说有好酒待客,连酒坛都不曾见到。”再下锄却小心了一些,这老桂枝干粗壮,结球般生了一树的金桂,清香扑鼻。
“好酒如山中老参,自有意识,说不得知道副帅要吃它,遁在土中不肯现身。”风寄娘将自晒的桂花投入水中,戏言道。
雷刹将树下挖得七七八八,挖得一身臭汗,霜色的皮肤浸了汗水,有如美玉生辉,他边挥锄边道:“朗朗乾坤,哪来得些许精怪。”
风寄娘闻言,抬脸看看天,道:“乾坤朗朗,精怪自是避让。”
雷刹停下动作,看牢她,拧眉问:“何意?”
风寄娘回以一笑:“副帅何必明知故问。”
雷刹凝眸沉吟,轻呼一口气,发泄似地重又在树下挖酒,忽问:“孟娘子与斛斛可还有缘?”
风寄娘不答,壶中水沸开,顶得壶盖扑腾有声,许久,她轻叹:“一个身死,一个魂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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