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开始,先皇并不想除毓妃母子,只不过是江家如鱼骨般梗在喉咙,他亦只想除去江翎易而已。”言及此处微一停顿,似是终于下了狠心一般,暄景郅将后面的事和盘托出。
“是我在暗中推了一把手,让毓妃扯上勾结母家意图皇储的罪名,也是我,又给江家多加了一条废主立幼的罪,身为皇帝,他便再难容得下你们......”于是,害得他北豫流落济贤观十年,害的栖梧长公主瞎眼毁容差点流落风尘,害得江瓷皇妃之尊被在菜市口斩首示众,这因因果果的冤孽,都是他亲手一步一步做下的啊!
短短几个字,却好似用尽了暄景郅的力气,后面的话竟是再没有勇气道出。是,血淋淋的事实,残忍的比之剥皮抽筋更痛彻百倍,他不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之后将面临的是什么,他亦不知道北豫盛怒之下会不会就此结果了他。细想想,五年之中他能做的打算安排都已经做尽了,至于他这口气,这条命,自二十年前便是欠下的。他欠北豫一条命,欠北祁更欠江瓷,当年他亲手做下的事,点点滴滴无一不暗示着今日的果。
他知道是他错了,是他先负了北祁,是他对不起江瓷,也是他亲手毁了北豫和栖梧原本该平静顺遂的一生。北祁何曾欠过他暄景郅什么东西?当年咸阳城外,若是没有北祁的知遇之恩,他又焉能有这么好的机会一举迈入庙堂官居三品;即便是他北祁临死之前,他暄景郅依旧是当朝的相国,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但他暄景郅做了什么呢?只因对江瓷与北祁的歉意,对北豫稚子无辜的不忍,他一路行来杀伐决断的又做了多少坏事,害了多少条人命?当年为了暄家,毅然决然的背弃了与北祁的君臣鱼水之情,现而今,世事轮回,报应不爽,又该是轮到他来偿还这二十年的冤孽。
一番话言至这个地步,暄景郅自知定无善了,撑着僵直的右腿站起身,复又扶着一旁的椅子缓缓跪下。膝盖接触到地面,痛的他几乎要抑制不住,但终究是咬着后槽牙忍住了,要死要杀,各安天命,谁还能抗的过老天不成?
第69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四)
诚然,人有时候便是这样奇怪有趣,从别人口中道出的千百次的话,尽管潜意识已经知道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终究会下意识的骗自己那是假的,不足为信。可,虽则拼命的告诉自己都是假的,但依旧是会控制不住的去猜忌,去失望,甚至会惹来一股又一股的无名火。
可,真的当一模一样的话,又或者是比之前的话更残忍百倍的事实由当事人亲口说出,其实都不用多少,只那一个一个瞬间,便能将人击垮。就如眼下,北豫自始至终都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之中不曾挪过一下,但他内心的悲凉痛楚与难过只怕是他恨不能自己去油锅里被生榨了也能好过些。
顾言之说的一点没错,一点没错,这摆在眼前的事实,容不得他不信。其实,这几日暄景郅还未归来,他也一直在想,如果他猜测的事情全都是真的,他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该有多失望,又或者是该有多愤怒?眼下,他看着暄景郅将当年的事情一桩一件说的清清楚楚,明明了了,看着眼前的一张脸,他只觉得后心没来由的一股一股的发虚,连带着口中的苦涩,北豫只觉阵阵齿冷。
良久的沉默,好似有一把钢刀在他头中狠狠的搅了个天翻地覆,搅的他头几欲炸裂。从前或是刻意或是无意遗忘的,压下的,此时此刻便如潮水一般汹涌袭来。幼年时的美满幸福,九岁时与父皇的父慈子孝,还有母妃,那个明媚如三春暖阳的女子......
是天子山上的折辱刁难,济贤观中的欺压落魄,还是当年跳崖之后的九死一生?姐姐被人折辱迫害至毁容瞎眼,绝望之下跳江了此残生,却因缘际会流落进了泠渊阁,一路受尽苦楚折磨才到今日,还失去了记忆,不再记得他这个亲生弟弟。
就算是江家一门居功自傲,真的该死,那么母妃又有什么错,他北豫又有什么错,姐姐又有什么错?竟尽皆要被眼前这个人害到家破人亡犹嫌不足?究竟是上辈子的孽,还是这辈子的仇?
前尘往事的恩怨纠葛一齐涌上北豫的心头,这些年似乎是有些淡忘了的,有些刻意不去想起的,此时此刻便如走马灯一般幕幕重现在眼前。当一个人失望愤恨到极致会是什么样子?北豫只觉满腔的悲凉几乎要将自己淹没,也许是因为当了这七年的皇帝,早已将喜怒不形于色融入进了生活;又或许是七年的时间,将他年少时的血气方刚磨砺的成熟了。
北豫只是紧紧的握着拢在袖中的双拳看着面前跪下的暄景郅,一声冷笑出口,紧紧的盯着暄景郅:“好,好,朕不知母妃何处得罪了相国大人?朕也不知姐姐是何处惹恼了相国大人?还是朕?啊?”
北豫霍然起身绕过长案走到暄景郅的面前:“究竟是谁得罪了相国?竟要相国如此心狠手辣置我母子三人于万劫不复之地?”一句话出口,好似瞬间便点燃了先前刻意压制下去的情绪,看着端正跪在地上的暄景郅一时间竟恨得咬牙切齿,脑中的种种皆是江瓷惨死,栖梧黯淡无光的双眼,那些鲜红的刺眼的鲜血当年折磨的他日日噩梦缠身夜不能寐,却原来,始作俑者并非别人,正是眼前这个他曾经视作天一样的人。
这种话无论怎样回都是错的,暄景郅跪在地上听着北豫语调之中明显的嘲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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