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娴儿想做的,还是跟先前一样的事:拖住!
从京城到这里,总有八九天的路程。可是如果快马加鞭呢?骑最好的马呢?驿站换马不换人呢?
只要有心,总会有法子更快一点的!
楼阙不是一直在暗中跟京城联系吗?葛丰不是已经去京城帮他搬救兵了吗?
希望虽然渺茫,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郑娴儿就不会泄气。
当然,除了陈景行那帮书生之外,郑娴儿还预备了另外一手。
那就是下下之策,万不得已才走的一步险棋了。那一招,她连小枝都没有告诉。
日影渐移,高台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几个官差上来撵走了爬上去瞧新鲜的百姓,然后便是钦差大人骑着高头大马走上台去,在一张铺了红布的高桌后面坐了下来。
再往后,是官差们手持皮鞭,像驱赶牲口一样撵着犯人走上了高台。
因为人太多的缘故,县城里的刑枷不够用、锁链不够用、囚衣也不够用,所以除了几个“主犯”之外,其余人都是随随便便用草绳捆着,跟粽子似的。
至于一众“主犯”,他们身上倒是披枷带锁的,可是也没换囚衣。
于是,这一大帮人被撵到高台上之后仍然昂首而立,破旧脏污的长衫硬是穿出了青松般的风骨。
小小桑榆县,出过几个举人、几个秀才?
今天断头台上一溜站着的这十六七个,最不济的也是秀才!
其中还有一位远近闻名的饱学鸿儒,还有一位年轻俊秀的解元公!
这些人若是被砍了头,今后桑榆县还会有人读书吗?天下还有人敢读书吗?
百姓们都有些躁动。
众官差费了不小的工夫,终于把数百个病恹恹不知多少天没吃饱饭的犯人家属尽数驱赶到了断头台上。
幸亏这些人饿了好多天而且多数是老弱妇孺,否则哪怕有草绳绑着,这么多人只靠肩膀也能把官差撞死大半!
曾巡抚和黎县令也走到桌旁坐了下来,一路说笑着,满脸兴奋之色。只有那个学政大人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官差在断头台上立了一根竿子,看日影。
可是今日这天阴得好像随时要下墨水似的,立什么竿子?看什么日影?----连百姓们都看不下去了。
但不管怎么说,竿子还是立起来了,死囚们也被推到了台前。万事俱备,只欠一砍了。
很显然,因为“刽子手”的数量不够,刀的数量也不够,所以这杀头也是要分批杀的。
第一批先杀主犯,然后杀他们的家人,最后再杀家奴……
看明白这一点之后,人群之中又起了一片喧哗。
百姓们代入自己想象了一下,得出了一个惊人一致的结论:“排在前面的比较有福,因为前面的只用挨一刀,后面的那些要被活生生吓晕,吓晕,再吓晕,不知要晕过去几次才能死啊!”
郑娴儿听见那些议论,忍不住偷偷掀开车帘,向台上张望。
楼阙站在最前排,紧挨着褚先生和自家大哥,依然像平时一样随意地站着,却轻易吸引了几乎全场的目光。
郑娴儿看过去的时候,像是有感应一样,楼阙恰好也向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郑娴儿下意识地就要避开,却见楼阙动了动嘴,无声地向她说了两个字。
郑娴儿原本以为他要说的是“拖住”之类的,细想了想却又不像。
直到楼阙移开了目光,郑娴儿才反应过来。
他说的是:“放心”。
到了这个地步,她怎么放心?
郑娴儿心里的那股怨气又冒了出来。
但凡他事先肯透露一点,哪怕给她一点点线索,她也不至于像此刻一样,抱着一丝几乎不存在的希望,苦苦撑着。
放心?
说得倒轻巧!
那个混蛋!
郑娴儿咬牙切齿地骂了他几十遍,最后却还是以叹息告终。
早就知道那家伙是个混蛋了啊,可是知道又怎么样?还不是依旧放不下!
这时,钦差大人已经絮絮叨叨地说完了他的那一番长篇大论。下头的百姓们一点反应也没有,仍旧伸长了脖子等着。
倒不是百姓们不肯给钦差大人面子,而是他们根本什么都听不到啊!
就连离着高台最近的郑娴儿都没有听见钦差大人在说话,后面的人就更不可能听到了。这校场上人山人海,少说也有几万人呐!
当然,钦差大人那番话也不是说给百姓们听的。旁边自有书吏把他那番正义凛然的演讲记下来,留待将来回京交差。
不管怎么说,前边的流程已经走完了,可以开始----砍头了?
关于行刑的时间,三位监斩官都有些拿不准。
今天阴天啊!没出太阳啊!怎么看日影啊?
县衙里倒是有计时间的圭表漏壶之类,可是谁没事会把那玩意儿带出来?
更何况最标准的行刑时间是“午时三刻”,还不是个整点儿,谁能保证那一刀砍得那么准时?
钦差大人很快就作出了决定:差不多就砍吧!反正人多,总会有那么几刀是准时的!
于是乎,钦差大人大手一挥:“行刑!”
充当刽子手的官差们自己手里都有些哆嗦,却不得不装出底气很足的样子来,威风凛凛地命令囚犯们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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