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萝女生下的孩子必然是女儿,可杨玹是这大隆的帝王,他们若是有了女儿便是公主,自然不能送回山里做山野村女。
怀萝甚至不敢让自己有孕,所幸杨玹每次来过之后,都会赐下避子汤,也没有让她怀孕的打算。
怀萝在宫里,总会听到一些人谈论自己的出身,那些人说她出身卑微,便是再受宠,皇帝也不会让她怀上子嗣。
其实怀萝并不奢求子嗣,也不理解他们对子嗣的执着,可那些人的说法,还是让她心中难受地很。
怀萝已经明白,作为皇帝的杨玹,已经不是当初玉萝山上能陪她一起过粗茶淡饭日子的人,曾经一伸手便能触碰到的男人,早就不在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怀萝发鬓多了银丝,眼角爬上了皱纹,院中的花草树木早就变了样,翠溪宫的主位妃嫔,也换了一任又一任。
“小主……”青扇看起来也不再年轻,“您还在等着陛下么?”
怀萝坐在窗边,慢慢梳着长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怎会?陛下金尊玉贵,岂是我一个小小的常在能等得的,我只是在等一个故人。”
怀萝说这话时,恰巧有人路过她的院子,原本准备往翠溪宫主殿去,听到这话,却顿住了脚步。
“大胆……”上了年纪的太监一甩手中拂尘,正准备出声呵斥,却见嘉帝抬手制止。
嘉帝望着那个背对着他坐在窗边梳发绾髻的女子,一时间竟想不起她姓谁名谁。
瞧身上服饰,品级并不高,那一头长发里也掺杂着些许银丝,看来年纪并不小了。
“那是谁?”嘉帝问身边的李德年,“朕瞧着她的背影熟悉地很,就是想不起来名姓。”
李德年这种能常年伴驾的內侍,多少都有些记人的本事,他一眼便认出那人是谁。
“似乎是丽嫔宫里的玉常在,丙申年秋末进的宫。”
嘉帝还是没想起来,又问道:“进宫前是哪家送进来的秀女?玉姓并不多见,朕怎么不记得……”
说到最后,嘉帝突然没了声音。
他想起来了。
丙申年秋末,他年方十八,正是年少意气的时候,在朝堂上跟几个老臣起了争执,心中憋闷,便私自微服去了京城附近的计州玉萝山秋猎,不料在山上被狼群围攻,险些丧命狼口,幸得一少女相救……
当时那少女一身青裙,不施粉黛,绝丽出尘,只朝那狼群一声轻斥,前一刻还凶猛躁怒的狼群,便缩着尾巴退散了去。
那时的杨玹年少多情,只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那少女便是他梦中神女,一眼便沦陷了下去。
杨玹腿上受了伤,在少女的照料下,于山中住了月余,这期间他与少女互相吸引,定了终身。金羽卫几次来寻他,劝他离开,他都没有答应。
后来实在拖延不得了,杨玹不得不跟少女说明了情况,却未标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家中下人来寻,不得不回家去。
让他惊喜万分的是,从未离开过计州城的玉怀萝,竟然愿意为了他下山入世前去京城。
就这样杨玹把她带回了宫里……
“陛下?”李德年轻唤了一声沉浸在回忆里的杨玹。
杨玹陡然回神,看了眼那窗畔的身影,随即垂下眼睑,转身也不再往翠溪宫丽嫔所居的主宫过去,不顾身后的帝驾随侍,逃也似的匆匆出了翠溪宫宫门。
“我在等一个故人。”
半夜,杨玹在寝殿中碾转反侧无法入睡,脑海里不停回放着这句话。
只要闭上眼,就是当年他和玉怀萝初遇时的情景。
有那么几刻,他都从床上翻身坐起,准备起身前去翠溪宫,再看一眼那人,临到穿鞋袜时,却又颓然地放弃。
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负了她、忘了她这么多年,现在又急着过去见她,这算什么呢?
杨玹问自己,这往后能保证他一直对她好,不再辜负她么?
答案是否定的。
若是他能,当年他就不会把她抛之脑后,还一忘就是几十年。
他已经欺她、骗她、负她这许多年,眼瞧着他们都不年轻了,也再经不得什么撕心裂肺轰轰烈烈的感情,他又何苦去扰她清宁?
杨玹翻来覆去想了几日,他每日都会到翠溪宫偏殿院口作路过一般,站上片刻,再到丽嫔宫里坐上一会儿。
有一次他不慎被坐在窗前的怀萝瞧见,当时杨玹脑子里一片混乱,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她老了,但那双眼睛却还像是年轻时那般好看,清凌凌的,干净剔透,一点也不像在这深宫里待了二十多年的模样。”
“她还认得朕么?是恨朕,还是……仍旧心悦于朕?”
“朕该不该走进去,和她说说话?”
然而不等杨玹想出个结果,他便看到,怀萝伸手将那对着院口的木窗,给关上了。
“小主?您今日不在这坐了么?这外头不冷不热,天气正正好啊。”
怀萝转过身来,眼角隐隐带着泪光:“不了。”
“今日他不会来的。”
“扶我去榻上歇一会罢,我有些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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