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守军说她“仙子下凡”,太子忍俊不禁,想到她情急之时连掩盖行踪都顾不得,不惜暴露鬼魅的身份也要入城找他,心中百感交集。
是她能够干出来的事蠢事。
太子已经笃信,泰安定是入了定州城。
他的信任像是从天而降,从知晓她动态的那一瞬间倾盆而出,雪崩一般毫无保留。
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动机,亦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真心。
三度离城,太子将应先生留在云州城中,与郑将军同守城门。
“待时局平定,及时补充粮草。云州城固,不必担忧破城,但务必不可断粮。”太子细细嘱咐,“沙苑可能仍在城中,注意留意他的动向。”
太子停顿片刻,又别有深意地加了一句:“你在城中,记得千万小心秦家。”
他此番率了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往定州城去。
雀跃的心情跃然脸上,一扫这些天来的阴霾。
出城极顺,并未遇到故弄玄虚的突厥散兵。
而两日时间急行军,太子率燕军精锐再一次来到了定州城下。
他准备充分,旌旗号角漫天“燕”“卢”二字,又拿了虎符挂在腰间,时时准备与定州守将朱指挥使论一论自己是何身份,究竟是朝中太子,还是突厥兵假扮。
可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大兵未至城下,箭雨已密密麻麻,萧萧如飞沙落下。李将军一面领军奋力前行,一面回头询问太子:“殿下,可要臣先行前往解释?怕是这定州守将,还是将我们当成了乔装打扮的突厥兵!”
太子未说话,目光定定落在一支插在车辕上的箭羽上。
李将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片刻之后惊呼出声:“这是短箭啊!”
是突厥骑兵惯射的白羽短箭。
李将军猛地点起火折,朝马蹄下的沙草地上照去,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鳞次栉比的马蹄印整齐地排布在他们的足下,不时露出一片片焦黑和可疑的深红血渍,处处都显现出刚刚才经历过一场大战的蛛丝马迹。
定州城,破了。
泰安所在的定州城,在坚持整整两月,击退无数次突厥的突袭之后,终于被突厥大将哥舒海率兵攻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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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破,不过是转瞬之间。
可是城破之后的种种,却格外漫长。
这是泰安第二次,第二次经历叛军入城时的混乱。
妇人无助的低泣,孩童凄厉的哭喊,奔逐中抢夺吃食的少年,和举起菜刀护卫家园的农夫
一切的一切都那样熟悉,恍惚回到了三十年前。
她再不惧怕死亡,可是眼睁睁看着为了生存而挣扎的人们又觉得是那样的残忍。
“人各有命,生死由天国运非你我能左右。”她喃喃地说,像是在对每一个挣扎着的□□歉,“我送你一程,可我救不了你。”
她的力量太小太小,如何敌得过一场征战?
朱红色的大门就在眼前,泰安逃也似地伸手推开跑了进去,仰头却看见一双双□□的脚,大大小小,高高悬挂在一棵棵焦黑的树干上。
这是定州太守府。
城破之时,太守府女眷尽数自尽以保清白。
第110章 重逢
泰安顺着四散的人流麻木中走着,推开了太守府已破败的后门。
长街上早有人群从角门中涌入, 在厢房和花园中贪婪地搜刮着已被洗劫一空的妆奁。
府中仍有没来得及逃脱的下人和小厮, 怀中席卷小小的包裹仓惶而逃。
一扇扇厢房的门被慌乱的人群挤开,露出高悬房梁上的内宅妇人们, 精心的衣装和配饰昭显着她们最后一刻的尊严。
可那一丝尊严,也被拼命地扒着她们尚未冷透的双腕上玉镯的人们践踏干净。
触目惊心,满地苍夷。黑色的撞车破开的仿佛不仅仅是定州城的大门, 还有无数大燕子民最后一刻的坚持和信念。
泰安捂住口唇,闭上双眼不忍再看。
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在这动荡的城破一刻,该何去何从。
突然间, 战马的嘶吼从极近的地方传来, 泰安猛地回过头, 发现不知何时,一队突厥骑兵勒住缰绳,定定站在角门之外。
为首的那人身量甚长,一身黑色甲胄英姿飒爽,灰色的铁帘遮住面孔, 只露出浅褐色的眼睛,手中握着赤红色的一张短弓。
那人猛地抬起左手,右手自肩后抡过,噌地一下架箭弯弓,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箭射出。
泰安脚下仿若生了根, 不知如何动弹, 只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等待金箭从她胸口穿过的那一霎。
她耳边嗡鸣,头顶似有一阵冷风拂过,可那金箭却从她头上擦过,直直射向了她身后跑过的一个小厮。
伴随着那小厮痛呼哀嚎的吼声,是叮叮当当的金器落了一地的声音。
泰安下意识地转过身,却看见一支短箭插在小厮的手臂上,而他怀中裹着的包裹落在地下,滚散一地的金银。
“我哥舒海受燕人恩惠,从不滥杀百姓。定州城如今归属突厥薛延陀部,绝非作奸犯科的法外之地。但凡浑水摸鱼偷鸡摸狗之人,我见之,必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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