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些日子与他朝夕相处吸附血气, 天长日久渐渐恢复了实体, 从指尖至小臂都已与常人无异, 可要再化成烟灰藏在小太子的怀中, 却比以前虚无缥缈时要困难许多。
她已成人形的手臂收不回去,在太子胸口鼓鼓囊囊隆起, 看起来十分骇人。
又因夏衫轻薄,难以遮掩, 泰安这些日子便没能藏在太子的胸口出门, 只能日日关在长信殿中。
泰安听了太子的话, 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的手, 低头一看发现了那只被打破的五彩杯。
“杯子碎了就碎了…”她皱了眉头, “怎么那么不小心,要用手去捡?”
“说起来,倒是有点可惜。”泰安咂咂嘴,“你这屋子素净得很,统共也就这只杯子鲜艳些,看着有生气。”
太子唇角勾起,微笑着看她,却没有说话。
她哪里会知道,她一身青灰淡色,若是衬在满屋姹紫嫣红之中,他总难分辨她的身形。
而如今满屋素色,无论她身在何处,他推门进来的第一眼,就永远都是她。
“哎,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她还在喋喋不休地问着他。
太子斟酌一番,缓缓告诉她:“大司马陈克令坠马伤重,不治身亡。”
泰安大惊,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陈克令死了,还是陈继尧死了?”她懵懂地问,“为什么会坠马伤重?你不是说他只是伤了膝盖吗?伤了膝盖怎么会死?”
是啊,死得到底是谁,又是怎么死的?
所有的人都以为马场一事之后,陈继尧命不久矣。
可是为什么短短三天之后,却是大司马陈克令暴毙?
太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深沉,一件件曾经被忽略的往事在眼前浮现。
“泰安,”他轻声说,“这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一个本不该死去的人,离奇地死去了。
膝盖的青淤,怎会让身强体壮的陈克令轻易殒命?
这样离奇的死法,不由让小太子想起一年之前,在金銮殿前愤而撞柱的太子太傅,裴县之。
“我记得清清楚楚,太傅撞柱之后额前鲜血如注。”太子缓缓说,“但是他声如洪钟,气势慑人,走起路来脚步十分平稳,丝毫没有重伤之后的样子。”
明明没有伤重的太傅裴县之,又是为何会在短短两日之后暴毙呢?就好像明明只是膝盖受伤的大司马陈克令,为什么会在三日之后死于“坠马重伤”?。
裴县之和陈克令,一文一武,均是只手遮天的当朝肱骨,却以这样相似的手段双双殒命。
到底是巧合,还是背后有人施计?连续两位重臣身亡之后,获利最大的那人是谁?而他下一个目标,又是谁?
太子转过身,轻声对泰安说:“宫中要变天,你我…都要再格外小心一点。”
皇后五月丧子,七月丧父,短短两月之内经历数次大悲之事,一病不起。
皇帝却没有如同很多人猜测那样,立刻开始对大司马的反攻倒算,反倒延续了他一贯仁懦的作风,对皇后优宠有加,不仅接连宿在皇后宫中,连带着宫中数位嫔妃尽数失宠。
太傅两子陈继尧和陈继良也被向来不问政事的皇帝特意在朝堂上提起,一个破格封了县公,一个破例封了侯。
大司马骤然亡故之后本该就此败落的陈家,却丝毫没有一蹶不振的态势,反倒一时之间风光无两,在京中成为炙手可热的皇帝新宠。
与此同时,清流一党却显得格外低调,以裴郡之为首的诸臣恪守纯臣本分,不仅对皇帝提拔陈家子嗣的举动无丝毫异议,更对大司马超高的丧仪规格不发一言,显得格外反常。
“接连两位重臣意外身亡,太傅和大司马死后,裴郡之都是最大的受益者。”太子说,“我若是他,此刻也紧紧闭住嘴巴。若人是他杀的,低调点没坏处。若人不是他杀的,下一个被杀的就很有可能是他,更是要小心谨慎。此时情态不明,最好谁都不要轻易给自己身上树靶子。”
“何况…”太子冷笑,“父皇将陈家二子封了爵位,明面上是为了安慰宫中皇后,对陈家特降恩赐。可是实际上,陈家二子本就无军功,再封侯爵之后,更不会涉足军职。”
明升暗降,用爵位换军权,一来二去,大司马在军中的势力便渐渐与陈家无关。
而空出的那些职位,也意味着从陈家手中漏出的军权。
军权最终由何人得到,那人才会是最终的既得利益者。
而此时的清流一党,又怎会不对那些空出的军职虎视眈眈呢?
泰安苦苦思索:“陈家被剥夺的军权,又会被谁瓜分掉呢?”
太子轻叹:“情势未明,且走且看吧。”
接连数月,各方势力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中。而没有了皇后操持筵席的中秋节,就在这样剑拔弩张又风平浪静的诡异气氛中度过。
太子十四岁的那年冬天,气候异乎寻常地温暖湿润。内宫的宫人内侍直到冬至也未换上冬袄,宫城的地龙直到腊月才渐渐烧上,北地的长安,却温暖得好似南国的冬天。
而与关中平原恰恰相反,塞北的气候却格外寒冷,中秋未至,便落下了第一场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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