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又重。尸首这么一路运来,气味自然不好。几人来时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推门进屋诧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腐肉味,都齐齐地一窒息。
待得看清屋里骇人的场面,琳琅和竹摇同时面色煞白,转身冲出去便吐了起来。
“不栖。”奚月小声示意沈不栖去照看她们,旁边杨川则不解地望向殷岐:“师父何意?”
殷岐淡看着那几具尸体,问他:“这几人,你识不识得?”
“……”杨川一时心情很复杂,遥遥地细看了那几人一眼,不得不照实说,“这……都这样了,徒儿就算在锦衣卫办过差,也委实看不出啊。”
殷岐细细打量他的神情,暂未看出分毫心虚,稍稍安了三分心。接着又问:“广盛镖行的人,你近来打过交道吗?”
广盛镖行?杨川想了想,道:“扬州那个镖行?没打过交道,怎么了?”
殷岐沉了一沉,这才简明扼要地广盛镖行刚才说起的原委同他说了,最后道:“镖行虽然没什么上乘功夫,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叫人一打几十的。有这等功夫的,必是咱们萧山派的入室弟子,可你的师弟们近来都没有离开过萧山,此事……”
杨川微怔:“师父觉得是我干的?”
殷岐凝睇着他说:“为师不觉得是你干的。可只你近来不在萧山,广盛镖局又来要说法,人命关天的事,为师总不能把他们敷衍走。你自己想想如何同他们解释。”
他顿了一顿,又说:“另还有一件事,也还没来得及问你。”
杨川沉息:“师父请说。”
“山东的齐鲁四贤,你知道吗?”殷岐说。
几人的神色都唰然一变,殷岐见状锁起眉头:“这真是你干的?”哑了哑又说,“你杀了他们?”
“什么?!”杨川顿显错愕,殷岐审视着他说:“他们也死在萧山派的功夫下。”
“这不可能!”杨川惊得向后猛退半步,又收住脚,强自沉息,“他们接了门达的悬赏令来追杀我们,我们在山东时是和他们交过手。可只死了一人,另外三个逃了。”
“而且死了的那个,是被我的千斤指捏死的,跟大师兄没关系。”奚月清冷地开口,“我想去追另外三个,还是师兄拦住的我。”
这就奇了。
殷岐信得过这个大徒弟的品性,也不觉得奚言教出来的千金会骗他。可如果不是杨川,这是谁在用一身萧山派的功夫杀人?
奚月暗暗咬牙:“门达和东厂,够阴的。”
师徒两个同时看向她。奚月看着杨川一喟:“师兄你记不记得,我们从撒马儿罕回京的时候遇到东厂杀手劫杀,那人会萧山派功夫?”
“什么?!”这回轮到殷岐大惊,“这怎么可能,我堂堂萧山派岂会与阉党为伍!”
“师伯说的是,我们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奚月说着,颔首想了一想,续道,“可目下看来,也只能是他们想要栽赃我们。我白鹿门的功夫江湖上不太见得到,萧山派的功夫传得广,他们找到会萧山派功夫的手下,便朝师兄来了。”
这话说完,屋里静了一阵。在门口苦哈哈帮两个姑娘拍背顺气的沈不栖捏着鼻子转过头:“各位大侠,你们能换个地方说吗?不嫌味儿啊?”
气氛因此稍松,众人嗤笑着走出房门,跟着殷岐一起去了派中的一处凉亭里,继续说眼下的事。
殷岐对于杨川的品性,可说是信十二分。奚月的猜测,他也愿意相信七八分。但目下要紧的,不是他信不信他们,而是这个局要怎么破。
“他们是想毁了师兄的名声。”奚月道。
杨川站在凉亭边上,望着夜色下的群峦起伏,听到这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轻松一笑:“这我不怕。若是在意旁人的看法,就别行走江湖了。”
“那如果满江湖都觉得师兄是恶人呢?”奚月淡看过去,他怔怔回过头,她又说,“如果师兄变成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呢?”
话音落时,恰好起了一小阵晚风。
奚月的声音很好听,清澈灵越,但清冷起来,就如腊月天里透亮的冰棱一样使人发寒,再合着呜咽风声,杨川不禁打了个寒噤,深吸一口气:“清者自清。”
奚月抿起一笑,未予置评。
其余几人也都一片安静,连殷岐都陷入沉默。谁都知道,“清者自清”这话,不是那么好说的。
饶是武林中人活的是快意恩仇,说起来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可总还有个与之相矛盾的词叫“一世英名”。
生前遭几句非议当然没什么,可若毁了“一世英名”,那是死后千百年都还要遭人唾骂的。红尘中人,有几个能不在意?
何况在此之前,多半还要不得好死。
武林之中就是这样,落得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时,就当真会没有安身之所。奚月和杨川都是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的,只是谁也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会轮到自己。
在看着故事中的恶人无处可藏时,谁都会觉得痛快。可轮到自己身上时,只觉得……
真可怕啊。
奚月一时甚至对从前听过的江湖传说产生了迟疑,想知道那些传说中,又会不会有哪一个人,许是冤屈的。
她轻轻地打了个寒噤,片刻后,一双手搭在了她肩上。她抬起头,杨川站在她身后,正颔首看着她,眼底似乎含着什么深深地情绪,但又什么都没有说。
曾培下意识地狠瞪杨川,但只张了张口,又把话忍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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