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到自己家拥挤逼仄的楼梯间,只得三十几个平方的大开间公寓,和昨晚刚泡过水、已经部分翘起来的木地板,愈发觉得自己的身形矮小了许多。
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留意到两个人都在盯着她看。
换乘另一条地铁线的时候,蒋一清在上电梯时挽住陆晚云的胳膊,非常亲密地凑到她耳边问:“你不会是怕我哥哥搞不定吧?”
陆晚云连忙摇头,“不是了啦。我就是怕麻烦他。”
“哪里麻烦?”
“就……很麻烦啊。”她没有展开解释,手机就又响了,这回是高正铭问她明天有什么安排。
“我要在家等人来修水管啊。”她压低了声音说。
“哦对,你家水管裂了。”这人已经忘了这件事了。
“……”
“那需要我去吗?”他问。
陆晚云说,“应该不用。”他休息时间少,她不想麻烦他。
“那好。”高正铭没有纠结,“修好了你给我打电话?”
“修好了再说吧。不知道工人什么时候才有空过来。”
陆晚云草草地挂了电话,蒋一清等三个人上了换乘的地铁以后,对着天花板发了下呆,忽然灵机一动似的问陆晚云:“要不我们现在就去你家吧?这样你就不用等到明天了。”
陆晚云大惊失色,她家里现在乱得像战场一样,哪里能接待他们?
蒋一清对自己的想法甚是得意,立刻又用英文给蒋一澈讲了一遍。
还好蒋一澈马上出面给陆晚云解围了。他把蒋一清拉到一边,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说完以后,蒋一清就过来改口说:“算了,太晚了,你回去早点休息吧。明天如果有问题再随时联系好啦。”
陆晚云长舒了一口气,下意识地看看蒋一澈,他给了她一个心知肚明的微笑,然后看了看背对着他的蒋一清,以极其微弱的幅度摇了摇头,眯了下眼睛,似乎在跟她抱怨蒋一清的心血来潮。
陆晚云低头掩住嘴唇笑了笑,蒋一清立刻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她慌忙否认。
蒋一清十分狐疑地看看她,又抬头看看蒋一澈,眯起眼睛抱起手臂说:“好啊,你们俩用脑电波交流啊?”
“没有没有。”陆晚云的笑更加深了几分。
她又问了蒋一澈一遍,他也笑着摇头,又给了陆晚云一个无奈的眼神。
“还说没有!肯定是心里在偷偷说我坏话!”蒋一清先抓住身边的陆晚云,毫不顾忌形象地在地铁里就要挠她痒痒。
陆晚云赶紧飞快地从她身侧逃出去,躲到了蒋一澈背后。
他驾轻就熟地一把抓住了蒋一清的两只手,陆晚云探出头去,只看见了蒋一清一边气得跳脚,一边又忍不住狂笑的精分状态。
第二天修水管的工人很晚才来,陆晚云在家里等到天都黑了。
蒋一澈下午就先发消息来问她水管修好了没有,她下意识地就回“已经修好了”,不想再横生枝节麻烦他。
他没有立刻回消息,陆晚云还以为他“不能结束对话”的病治好了,没想到几分钟以后,他却发来一段长长的文字:“修好了就好。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的话,记得找我。我现在在休假状态,不用担心耽误我的时间。我在美国时也做过很多次这种事,砌墙和铺砖都做过,不会很麻烦,也不会很累。不过如果你觉得我去你家不合适,那还是听你安排就好。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只是想帮你,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太啰嗦。抱歉。”
陆晚云看着这一长串字,忽然有点恍惚。怎么搞到最后变成蒋一澈给她道歉了?而他怎么能把她踌躇的每个细节都想到了?
他跟她才见过几次面,就能如此准确地猜中她每一点点的小纠结。
陆晚云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激动还是害怕,只是蜷在沙发里,思考了很久才回复他说:“好,下次有事的话一定先找你。”
“好。”他回复她。
不能再回他了。陆晚云握紧了手机。她已经莫名其妙地有点心跳过速了。
而高正铭晚上则又念叨了一遍,让她抽空找人把水管都换了,“顺便把地板也换了算了”。
陆晚云当然没有听他的。她一没有那个工夫,二没有可以临时搬出去落脚的地方,三也没有给房东换地板的闲钱。
可是这些原因她都懒得跟高正铭解释,而他也没有真的深究下去。
她觉得自己跟高正铭已经在一起太久了,久到一切与他相关的感官都已经磨出了老茧,陈旧不堪了。对于他,她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也没有什么好兴奋的,只觉得一眼就能望到未来几十年的千篇一律的生活。
梅雨季节开始的时候,陆晚云妈妈从老家苏州来了一趟上海,参加她当年一个老同事女儿的婚礼。
没想到这个婚礼又一次把陆晚云推向了情绪的泥潭。
当天晚上回来,陆晚云妈就开始碎碎念:“人家才二十五,比你还小一岁,就已经结婚了。老公家里婚房买在徐家汇,一百多个平方哦。你看看你,跟高正铭谈了这么久了,居然还要自己租房子住。房子嘛又小又旧,房租还贵得要死。你就不能搬到高正铭那里去啊?”
“这种死皮赖脸的事情我做不出来。而且谁说我这个年纪就一定要结婚了?”陆晚云低声说了一句,便不响了,默默在沙发上躺下,裹紧自己的薄毯。
“高正铭条件这么好,你还一副死相。不晓得现在好男人多吃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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