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一切,都曾被另一个人,沉默地看在眼里?
元一平愣怔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所以呢——你别说了!”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陈朔的意思!
……如果说,那天下午接到陈朔在嘈杂机场打来的电话时,元一平愤怒之余尚有一丝不忍;如果说,今天晚上赶往荒人酒吧时,元一平烦躁之余还有一丝庆幸;如果说,十年了,这十年来元一平对陈朔恨了又恨,却总还忍不住想起他——
到这一刻,就只剩下恨意了。
这灯光斑斓的夜晚里,元一平胸口的恨意变成纯黑的利刃,一刀刀锥心刺骨。正因为是血r_ou_之躯,所以会痛苦至此。
陈朔大概不是血r_ou_之躯吧,元一平想。
2007年的时候,元一智还没有认识陈朔,元一平当然也不认识陈朔。
然而陈朔说,2007年,我2007年就见过你了,很想请你吃饭。这句子的表面意义多简单,可此情此景下说出来,潜含的意义不言而喻。
元一平想起元一智的眼睛,那时候医生宣布,元一智基本上已经脑死亡了,可元一平不懂,为什么一个脑死亡的人,眼珠还会翻飞得那么快。医生说,这是不受大脑控制的,这个情况……
元一智的眼角流下生理性液体,不是泪——元一平不知道那是什么,总之是身体里流出来的。老妈一遍遍为元一智擦拭那液体,元一智的眼珠迅速地上下翻飞着,那两颗曾经明亮漆黑的眼珠,已经浑浊了。
可即便这样,当陈朔站在他的病床前,元一平却总觉得,元一智知道。他知道陈朔来了。他的嘴唇会抽动,眼珠会翻飞得更快。医生说孩子你哥真的已经救不回来了,元一平红肿着眼睛拦住那医生,乞求道,大夫您再想想办法,可以吗?我哥还认得人,他真的还认得人,他认得陈朔呢你看……
医生叹气,说,这个病,真的没办法……孩子,你好好劝一下你妈,再这样上着呼吸机用着营养液已经没意义了,你哥……确实回不来了。
医生走了,元一平靠着墙缓缓蹲下去。满手的泪。
他总觉得昨天元一智还帮楼上老太太换灯泡,还当着他的面悄悄去牵陈朔的手,还问他一平你零花钱够吗?
现在陈朔说,我和你哥在一起之前就看上你了,是这个意思吧,陈朔?
你以为这样我会高兴吗?
你把元一智当什么?我不知道。
可元一智是我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哥哥。
“陈朔……”这声音几乎是从元一平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艰涩如服下鸩毒后的那几秒:“当时得病死了的,为什么不是你呢?”
第二十章
“元一平!”陈朔的脸“唰”地白了,被对面酒吧亮绿色的灯光一照,更显惨淡。
元一平转身就走,他不想再看见陈朔,他想他会忍不住再动手。
“元一平!你别跑,你什么意思,你——”陈朔大步冲向元一平,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朔朔啊,”站在一旁的胖子这时叹了口气:“没事让他走,他喜欢你喜欢得要死呢,你就不能按我给你说的,端着点儿嘛。”
“滚!”元一平狠狠挥开陈朔的手,陈朔攥得紧,但元一平使出了十足的力气,陈朔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松开了手。
“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么,”陈朔忽然不动了,声音里却带上些微哭腔:“元一平,这都十年了,十年都不能让你原谅我?”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元一平胸口剧烈起伏着:“你算什么东西让我原谅——元一智当年真是瞎了眼。”他凶狠的目光刺在陈朔脸上,像淬了毒的剑。
陈朔的声音变得粗粝,元一平知道这是他强忍着眼泪的原因:“……我承认,我是在那个时候就有点儿喜欢你,但是后来和一智在一起我也是真心的,我没骗他。”
“放你妈的屁,”元一智想也不想就骂道:“元一智才死了多久你就出去约.炮?那些照片短信是他妈鬼发给你的?”
“我——”
“还有他,”元一智扫一眼那胖子:“那天晚上在长沙,如果不是碰到我,你们不就去开房了吗?你自己不是说有空就去郑州石家庄约吗?六月二号那天我哥十年忌日,白天你给他扫完墓晚上你就去打炮——陈朔,你要烂成什么东西我不管,但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陈朔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
倒是那胖子又开腔,语气很无奈:“这个——小兄弟吧,你可能对我们这个圈子不太了解,不过大家都是男人你也能明白吧,你说俩gay凑到一起,除了那事儿,还能干什么呢?再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们也是提倡那个……性解放的,对吧。陈朔他就是爱玩了点儿嘛,你看,要是你俩谈恋爱了,那他肯定不这样,是不是,陈朔?”
然而陈朔没有回答。
他哭了。
元一平清晰地看见泪珠从他眼睛里滚出来,顺着脸颊,在下巴尖上滴落。
元一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哭,只记得上一次见到陈朔流泪,是取元一智骨灰的时候。在医院元一智去世的时候他没哭,在殡仪馆遗体告别的时候他没哭,一直到元一智被火化完,他们去骨灰。
工作人员用夹子拣出几根未被烧成灰的灰白色骨头,把它们装进一个布袋,收紧封口,然后把那骨头揉碎了。
这就是骨灰了。
全程浑浑噩噩的元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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