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一方都能从此次混乱中得到无上好处,唯一介弱女子从硝烟中走出,面对跪倒在地的周鸣昌,表情无动于衷。
周鸣昌狼狈与佟毓婉狠狠磕头,他怎能不知自己一条性命价值连城,肯交数百万“保释金”换他性命的人恰是曾被逼死过母亲的仇敌。莫非是想买他出来亲手结果性命?未免出价太高了,他苟延残喘的性命甚至比不得乱世中大米白面来得珍贵。可周鸣昌又不敢心存侥幸,兀自认为她仍念儿子旧情才施以援手。
毓婉将怀中承业抱紧,脚步从周鸣昌身边从容地迈了过去。躬身磕头的周鸣昌全身是伤,破烂衣着沾满鲜血迎风飘荡。他又恢复几十年前满脸油泥在赌坊压上女人钱袋子时的模样,猥琐、狼狈。
多年来养尊处优,使得周鸣昌早忘记自己曾吃过的苦头。十几年前,皮糙肉厚的他即便给人打到昏厥也不会如今天这般虚弱,只不过跪上片刻,已全身颤抖。
“佟小姐,不,杜二少奶奶,我错了,我对不住你们佟家和杜家!”涕泪横流的周鸣昌甚至无需佟毓婉自己提出,他已开口补偿方法:“如今我身家不在,二少奶奶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如果您还是不能解气,不妨卸掉我一条胳膊,我一辈子乞讨也要供奉你的长生牌位。”
毓婉;懒得让承业再看此情此景,淡淡回答:“我救你,不是因为你。”
周鸣昌身子微微一震,愧疚蒙上心头,头死死抵在地上不肯抬起。佟毓婉越是饶过他,他越觉得自己往昔面容龌龊可耻,索性从一旁操起块石砖砸向手指:“即便如此,我仍是对不起佟家!”咔嚓一声,骨肉断裂,半个手掌血肉模糊。
佟毓婉内心平静无波。没有仇恨,也没有愤怒,沾满黎美龄鲜血的黑色旗袍从周鸣昌面前拂过,抬脚从血肉模糊的手掌之上跨去,没有丝毫怜悯与不舍。周鸣昌痴痴望了她的背影:“霆琛,霆琛,去了哪里?”
毓婉没有回答。周霆琛的去处她不想知道,属于他们之间的故事终将在历史中渐渐遗落。以断指开始,以断掌结束,人生不过就是在时间中周而复始的上演轮回,谁是他,他又是谁,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事情得以就此结束。救出了周鸣昌,毓婉也变得一无所有。答应过沙逊的话还须要去兑现,现在有一辆车子载她去往码头,那里有船带她去东北投奔杜允唐,投奔一处从不曾去过的天地。
这样的决定几乎是在瞬间决定下的,就像在梦中一般,随随便便定下,偏不能再更改。
这一生她在两个男人之间徘徊抉择,享受他们的好,不肯记住他们的坏,所以抉择时总少了份果断,不忍心伤害另一个。今时今日被沙逊逼住不得不做出一项抉择时,反轻松自在做出最残酷的选择。
爱情总是得不到的最贪恋珍贵,得到了,常又会不得不放弃。
无数次忍痛抉择的戏码在她人生至关节要处不断庸俗上演,她需尽早学会狠心面对。
爱过的人,恨过的人,不能忘却的人,终将离散的人,终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淹没在冬霜夏雨年轮里。
她希望自己的离去不会留给周霆琛任何悲伤记忆,她也希望自己的到来能跟杜允唐终结全部故事。
东北是处茫然未知的土地。若不是大清灭亡,她本就该属于那里,那里有佟佳氏的根,也有叶赫那拉氏的传奇,她选择归去那里,是另一种落叶归根的方式,只不过她这片叶子残缺的一角,恰掉落在某个人的掌心,拂也拂不去。
她会隐瞒全部经历,安安静静在那片土地上重生,舍弃名媛头顶光辉,似乎人也变得轻松自在起来,再不必提防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再不必纠缠情爱事后的蜚短流长,她就是她,一个叫佟毓婉的女人。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女人。
港口码头依旧人头熙攘,随着炮火硝烟日渐变浓,太多人选择避开乱世去寻求一方净土安静生活,从凌晨就已开始排队的人们躁动不安,人们跃跃欲试想要冲破检查岗哨尽快冲进船舱,蜂拥而上的结果是被荷枪实弹的士兵强行逼退,逐一检查身上携带的物品才肯放行。
毓婉在岗哨前抱紧承业,从手袋里掏出叠钱塞给雀儿,雀儿从几岁时就在佟家生长,无父无母的她除了跟随小姐不知还能去往哪里。可船票矜贵,纵使毓婉自己也是千方百计才能得到,根本不能带她离去。见她要哭,毓婉只得好言安慰:“这些钱你拿去做些生意,我这里还有一份替我转交给素兮。”一张薄薄的存单,是毓婉唯一保留下的财产。之所以没全部交给许浩南做赎金,就是想留给素兮做最后的保靠。
大头过世后,素兮以未亡人身份参与讨缴青红帮假借清党名义公报私仇的游行。就在毓婉走出将军府刹那,一眼从游行人群中发现素兮身影,她羸弱身姿,坚毅面庞,烫了卷的短发鬓一丝不苟梳在耳后,发鬓间迎风飘摇的白花恰当表明了自己新近丧夫的身份。
若不是这场无辜浩劫,她必定也是幸福美满的。或许与大头生育子女,或许与他同归乡林。可惜……
大头被打死街头后毓婉曾多次派人前往青龙堂旧地寻找素兮,偏都寻不到,不知道她此刻究竟身在何方,是否能维持生活。
雀儿点头:“听说素兮姐要去冯香主家乡,冯香主父母在四川老家务农,还不知道儿子亡故的消息,她要扶灵柩归去替冯香主照顾年迈的公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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