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等初次试坐,都有些头晕,霎时间便到了星渚。贾珠分路直赴司文院,宝、黛诸人顺着天街,一路缓步行来。果然是城阙九重,笙歌万户。探问林如海的新居,只路天街不远,便照所指处奔去。只见道旁一所住宅,是青锁朱门,门内有双犬守着,拳毛长身,状如乌龙,见了他们也很驯服。
进了二层门,是园林的格式,也有些楼台亭榭。那楼屋全是用白玉石造成,雾槛云窗,层层洞启。旁边遍种着白榆树。一时进了屋里,贾夫人正在检收行装,见宝、黛等进来,笑道:“到底你们坐船慢多了。”宝玉问道:“姑爹呢?”贾夫人道:“他吃了饭,就到天曹销假去了。”晴雯等上来见贾夫人,贾夫人道:“我替你们收拾出几间屋子来,你们先去瞧瞧,看合适不合适,回来再摆饭吧。”
便叫丫头喜鹊儿领宝、黛等到一处小小院落。院中一大棵紫薇花,花下几间精室,陈设非常雅致。宝玉笑道:“这里就常住都住得。”黛玉笑道:“你倒是花子拾宝,件件都好。”紫鹃道:“姑娘今儿走乏了,坐着歇歇吧。”
大家歇了一会儿,又同至贾夫人处。贾夫人催丫头们把姑奶奶的饭摆上,又另替宝玉预备的果食。宝玉吃完了,陪着说些闲话,便往司文院去寻贾珠。见贾珠住的那间屋,松影当窗,琴书静穆,笑道:“珠大哥在这里静惯了的,难怪到我们那里嫌吵得慌。”贾珠道:“静不静在自己的心,外境虽闹,心中自静,也是一样,必得到空山深林,方能习静?这是道力不够。”
又同宝玉至宝文阁和诸先辈相见,大家都道:“你们去了这些日子,几乎不想回来了,可见兄弟怡情之乐。”座中一位姓文的,是宋朝的状元宰相,听见此言,叹道:“兄弟之乐很不容易,我从前见着二苏,就觉得可妒可羡,如今又遇着你们昆仲。”贾珠道:“文山先生何出此言?”那姓文的道:“阁下不知我的隐痛,我也不是没有兄弟,可是我走我的路,他走他的路,见了人都没脸提他,还不如没有的干净呢。”
又见一个大胡子,正和一个短小精悍的人在那边高谈阔论。那胡子上回见过,认得是苏子瞻,那中年人却不认识。问知是东方曼倩,他并非司文院中人,是偶尔来此闲谈的。见珠、宝弟兄英年玉貌,也甚钦佩。说起他从前汁温之游,走过麟洲凤洲,看见许多怪怪奇奇的事。那回走到虞渊紫水,掉了下去染得一身都是紫的,大家都听住了。那人忽然又大笑道:“你们都是司文院的人,可知眼下出了两种妖怪,专和你们打搅。”
宝玉问是何妖怪,东方曼倩道:“说起来也可笑,你以为什么三头六臂的东西么?从前卢生在世,养了一只小黑猴,只有三寸多高,常放在笔筒里。每逢要写字,就叫他现来磨墨。他跟了卢生多少年,也不认识一个字,只看见卢生写字是横着象螃蟹爬似的,便以为横写的才算字,见那直着写的都不顺眼,如今此猴潜修通灵,求着到阎浮世界去做人,还求玉帝注定他来生富贵,要在弼马温之上。玉帝任他央求,只是不肯。不料那天玉帝喝醉了,他又再三磨姑,便许了他。后来醒了,十分追悔,已来不及。此猴若到世界里,只怕有得闹呢。”宝玉道:“一个小猴子怕他做什么。”
东方曼倩道:“他那幻身,要大就大,要小就小,没有准的。又拜了齐天大圣名下做干儿子,把大圣闹天宫翻筋斗云各种本事都学了去。最可怕的是吹一根毫毛,就变成一个小猴子,同时可以变成无数的化身。他一缩起来,身子很小,跑得又快,连观音菩萨的紧箍咒也扣他不着呢。”苏子瞻在旁掀髯大笑道:“无私心不发公论。曼倩先生何尝是卫护咱们司文院呢,他常到王母园中去偷桃,自从有了这猴子,桃儿没熟,就被他带青啃了去,大家弄的没得吃,所以恨到如此。”
东方曼倩笑道:“东坡先生且慢嘲笑,我的话还没说完。你们知道商纣的宠妃姐已么?大家都说知道,东方曼倩道:“你们未必知道得全,那妲字是殷朝女官的名,因女官不止一人,都是按天干排的,就和胭脂苍那些排二排三、排六排七是一样的。那妲已刚好轮到排六,她本是玉面狐狸转世,周武王灭纣,把她也杀了。阎王因她狐媚惑主,罚做章台歌妓,因此记的唱本倒不少,可惜都是些俚俗的。后来又到冥间,自夸她的阴功,说是专门救人之急,将身布施。
阎王一时懵住了,说道:‘将身布施,是慈悲佛心,快给她一个好去处吧。’判官便注定她来生做礼部尚书,兼管乐部。那乐部或许是她所长,礼部却管着科学学校,她只懂得唱本上的字、唱本上的句子,要迫着士子当金科玉律,那可误尽苍生了。”贾珠道:“这话未免言之过甚。她从前不认识字,既做了官,还不装做识字的么?”东方曼倩道:“若如此倒好了。她就因为自己不认识字,不许以后再有认识字的,要叫天下人的眼睛都跟她一样的黑,所以要闹糟了呢。”苏子瞻大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天下人的眼睛本来就是黑的,这都是误在离娄的一句瞎话,说至此便不说了。”
众人定要追问,宝玉又再三央及道:“苏老先生你说了么。”苏子瞻方笑道:“那离娄是眼光最亮的,一日被吃过鳖宝的赌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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