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的伤已经好了,好到可以带着美人关在房里滚上三天三夜不歇一口气。真不愧是神仙。灰鼠手冷脚冷浑身都冷,冰块般的脸上挂着冷冷地笑:「那你就赶紧去吧。」
于是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灰鼠一个人站在大雪里,觉得像被兜头泼了桶冰凉的雪水,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是冷的。
之后的这些年,典漆从不会在除夕当晚回去,有时甚至会留到过完元宵。心思从不放在家里的神君殿下也不说什么,无非笑着问候一句:「东家回来了。」带点客套,带点无谓,带点小小小小的、不知是否真正发自肺腑的喜悦。
如果避开他的美人们和那些惊扰灰鼠美梦的异样响动以及频繁坍塌的床板,典漆觉得,他和殷鉴其实处得还算不错,拌嘴找得到对象,撒气寻得到出处,被欺负时有个靠山,身心俱疲时还有人温柔抚慰,尽管从来猜不透他的真心假意。
直到这一年,他幽幽地问:「你真的要走?」目光哀怨如斯。
因着这一句,整整一晚,典漆始终心不在焉。
灰鼠离开后,屋外便开始下雪。
天光晦暗的清晨,「咚咚」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全然没了声息,殷鉴慢慢睁开眼,看到高高的房顶被青色的纱帐蒙上灰蒙蒙的一层,耳边「簌簌」响动,是雪花在敲打着刚被刷上新漆的窗棱。
于是浮上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知他是否记得带伞。
凡间有句广为流传的俗语,叫兔子不吃窝边草。殷鉴从某个曾在他臂弯中短暂逗留过的少年处听来。那时候,脾气火爆的小东家刚气冲冲地摔门而去,留下屋子里衣衫不整的两人继续抵死缠绵。照例有着一副精致面容的妖娆少年不安分地扭动着柔韧的腰肢,伸手正过殷鉴还望着房门发怔的脸,娇声嗔怒:「喂,兔子不吃窝边草哟。」
殷鉴仔细想了想这话的含义,随后搂着他哈哈大笑:「你想到哪儿去了?」
彼时是真的不存半点歪念,出身尊贵的神君生平别无所求,只好一个美字。美酒、美食、美人,精美、秀美、壮美,无论如何,务必美轮美奂,那位动辄张牙舞爪的东家显然不在此列。
从头想来。即便伤重撞进这个小院,亦不过只是巧合。其实养伤只需三年五载便能痊愈,却不想,对上少年懵懂天真的笑脸时,不留神便说成了百年。久居世外的神君殿下甚至还未曾察觉,于人世而言,百年是个很完满的期限。人们常说,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一百年,足以沧海桑田,足以海枯石烂,足以将种种漫不经心发酵成无从说起的纠结。不知不觉地,一百年竟然还只剩下一年,而两人之间的情形,却还停留在多年前房外的他第一次摔门而去、房内的他第一次愣怔当场时的那份尴尬上。头几年聊得还算投机,到了之后的这些年……挑衅、吵架、摔门,九十年如一日,真真叫冤孽。
殷鉴在被窝里无奈地摇了摇头,缩缩脖子,及至快近晌午时方慢吞吞地从被子里头钻了出来。灰鼠不在家,屋子里冷得不能待人。到了街上也是冷冷清清,路人匆匆忙忙赶着回家过年,走街串巷的卖货郎也不见了踪影,唯有百年如一日守着巷口卦摊的老卦精还算客气,微微向他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追着小捕快摇摇摆摆的背影跟了许久,等到回过神,倏然觉醒,自己到底是在望什么?有着一双晶亮眼眸的少年此刻早已身在邻城,小捕快的身边又怎能有他?真是……曲起食指轻轻叩了叩额头,殷鉴举目四望,不知不觉原来已经走到了城门边。索性由着性子继续漫无目的地闲晃,栖霞寺破落的匾额已近在眼前。
鼠族少年最大的优点是对朋友仗义,自顾不暇的时候还心心念念着他的小和尚、小道士、小捕快。前几日趁着雪停时陪他来过栖霞寺一遭。半途路过春风巷,有声音动听的少年倚在楼头娇声呼唤。殷鉴回头,难得的,居然是少数几个被自己记下的美人,容貌一如记忆中那般赏心悦目。
少年说:「公子,你好久没来找我了。」眉梢眼角说不清的风情。
殷鉴摆开惯常的嬉笑面孔跟他调笑:「怎么?你想我?」
再回首,身畔方才还叽叽喳喳闹不休的灰鼠正昂着头一言不发地跟着人流走出了很远。
于是,连身后少年「公子,过年时记得来喝杯酒」的暧昧邀约也顾不得了,匆匆追上那道灰色的背影。
「说完了?怎么不多留一会儿。也是,反正你们也不是聊天说话的交情。」同样是少年,眉梢眼角却是化不开的锐利冷硬。
殷鉴低声道:「客套两句而已。」
他「哼」一声,奔进佛堂后头拉着道者的手亲亲热热又喋喋不休:「在这里过年多寂寞,跟着我去我家过吧,就在邻城,雇辆马车,来回快得很!呐,我告诉你呀,我家过年可热闹了……」
里头时不时地传来灰鼠的大笑声,殷鉴在门外无奈摇头,从不起半点波澜的心头缓缓溢出几分异样,一同回家过年啊……他似乎从未跟他提过。
甩开心头郁结再度跨进佛堂,庙里空空荡荡,勤于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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