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茶碗浅啜了一口——方才他那么上蹿下跳,茶杯里的水居然没洒出一滴。
只听楼上有人道:“老的好,新段子尽是胡编——还是说咱们老寨主吗?”
又有好事者接茬道:“一刀从龙王嘴里挖了个龙珠出来的故事可不要说了!”
茶楼上下的闲汉们又是一阵哄笑。
这地方颇为闲适,说书的老汉素日里与茶馆中的众人磕牙打屁惯了,也不缺钱,颇有几分爱答不理的风骨,只见他白胡子一颤,便娓娓道来:“要说起咱们这出的大英雄啊,老寨主李徵,非得是头一号……”
离家的时候,王老夫人他们赶路赶得匆忙,并未在小镇上逗留,周翡头一次听见本地这种茶馆特色,也不跟谢允闹了,扒着栏杆仔仔细细地听。
说书人从李徵初出茅庐如何一战成名、练就破雪刀横扫一方说起,有起有落、有详有略,虽然有杜撰夸张之嫌,但十分引人入胜,尽管此间众人不知听了多少遍,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待他说到“奉旨为匪”那一段时,满楼叫好。
周翡听见旁边的马吉利低声叹了口气,说道:“奉旨为匪,老寨主……老寨主对我们,是生死肉骨之恩哪。”
周翡转过头去,见秀山堂的大总管端着个空了的杯子,一双眼愣愣地盯着楼下的说书人,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道:“稀奇什么?偌大一个四十八寨,不光你马叔一个人受过老寨主的恩惠,我爹就是当年接杆起事的狂人之一,他倒是英雄好汉,战死沙场一了百了,我那时候却还不到十五,文不成武不就,被伪朝下令追杀,只好带着老母亲和一双弟妹逃命,路上亲人们一个接一个走,要不是老寨主,你马叔早就变成一堆骨头渣子啦。”
周翡不好意思跟着别人吹捧自己外祖父,便抓住马吉利一点话音,随口发散道:“以前没听您说过令尊是当年反伪政的大英雄呢。”
“什么狗屁英雄,”马吉利摆手苦笑,神色隐隐有些怨愤,似乎对自己的父亲还是难以释怀,他沉沉地叹道,“人得知道自己吃几碗饭,倘若都是栋梁,谁来做劈柴?”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周翡,神色十分正经,仿佛将周翡当成了能平等说话的同龄人。
马吉利语重心长道:“你说一个男人,妻儿在室,连他们的小命都护不周全,就灌了满脑子的‘大义’冲出去找死,有意思么?自己死无全尸就算了,还要连累家眷,他也能算男人,也配让孩子从小到大叫他那么多声‘爹爹’么?”
周翡跟他大眼瞪小眼一会,出于礼貌,她假装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其实心里十分不明所以:“跟我说这干嘛?我既不是男人,又没有老婆孩子。”
马吉利好像这时才意识到她理解不了自己在和谁说话,便摇摇头自嘲一笑,随即话音一转,温和地教训道:“你也是一样,大当家也真放得下心,你在秀山堂拿下两片红纸就撤出来的时候,马叔心里就想,这孩子,仗着自己功夫不错,狂得没边,你看着,她出了门准得惹事——结果怎么样?真让我说着了吧。我那小子比你小上两岁,要是他将来跟你一样,我打断他的腿也不让他出门。”
李妍在桌子对面周翡做了个鬼脸,周翡忙干咳一声,生硬地岔开话题道:“马叔,那老伯说的老寨主的故事都是真的吗?”
马吉利闻言笑了起来:“老寨主的传奇之处,又何止他说的这几件事?我听说当年曹仲昆篡位时,十二重臣临危受命,送幼帝南渡,途中还受了咱们老寨主的看顾呢,否则他们怎么能走得那么顺?”
吴楚楚睁大了眼睛,连谢允都不知不觉中凑了过来,下面大堂里大声说大书,周翡他们几个就围坐在马吉利身边,听他说小声说起“小书”,也是其乐融融。
由于随行人中带着吴楚楚和谢允两个陌生人,四十八寨的反馈果然慢了不少,不过规矩就是规矩,除非大当家亲自叫门,否则谁也不能例外,周翡他们只好在山下的小镇上住下,好在镇上车水马龙,并不烦闷。
李妍飞快地跟吴楚楚混熟了,白天不是在茶馆里听说书,就是拽着周翡一起在集市上乱转。在小镇上落脚的第三天晚上,马吉利端着一壶酒上楼,对周翡他们说道:“明天差不多该来人了,你娘不在家,这帮猢狲办事太磨蹭,都早点休息——阿妍,我说你呢,明天别又睡到日上三竿,有点太不像话了。”
吴楚楚早早回房了,李妍呲牙咧嘴,被周翡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走回隔壁间,唯有谢允留在客栈大堂窗户边的小木桌边,手边放着一壶他习以为常的薄酒,透过支起的窗户,望着蜀中山间近乎澄澈的月色。
周翡脚步一顿,她总算是从马上要回家的激动里回过神来——无论是“端王”还是谢允,此番送他们回来,都只会是做客,不可能久留,“端王”是身份不合适,谢允……周翡觉得他似乎更习惯过颠沛流离的浪子生活。
那么一路生死与共的人,可能很快就要分开了。
不知是不是在小镇上等了太久,周翡发现自己对回四十八寨突然没有特别雀跃的心情了,反而有些低落。
她走过去用脚挑开长凳子,坐在谢允旁边,发现从他的视角往外望去,正好能望见四十八寨的一角,夜色中隐约能看见零星的灯火,是不眠不休的岗哨守夜人正在巡山。
那是她的家。
那么谢允的家呢?
周翡想起谢允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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