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从门外进来一老一小。老者身型矮小略显佝偻,一身装束却也整洁不似普通农人一身邋遢,原因是家昌看到他脚底一双半旧半新的布鞋,其实也无特别,但鞋面没沾一星灰尘,这让刘家昌感觉这老者家境优厚,也许和自家院落铺着青砖,四季鞋不染尘。他将目光从他的脚面往上移,当落在老者脸上时,忽而觉有些面熟,依稀在哪儿见过他。低头闭目将所有人的面孔翻出来,良久未能找出谁与之吻合。他再次睁眼看老者背对着坐在对面一张空桌前,并将头顶黑呢礼帽摘了放在桌面上。刘家昌一颗心潮起般急跳,这人不是朱秃子的师爷吗?
他记得那晚被绑于船头,明亮的月色下师爷端着酒碗硬让他喝一口,当时假装不胜酒烈咳嗽不停,其实内心愤怒至极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怒视他离去的背影,心底恶狠狠诅咒几句。也就是在那时将师爷背影定格在心底,此时他万没想到是他,如今是他的背影让刘家昌回忆起这只老狐狸,心想老狐狸也衰老了,背驼佝偻。
其实看师爷的面容也有所识,只是他用布帽将脸遮了一半,而且也突如其来,始料不及,所以刘家昌初时没认出来。
朱师爷显然没认出他。
此时刘家昌一颗心跳到嗓子眼了,手心微微出汗。果然应验踏破铁鞋无觅处那句话。他此时静观师爷,沉着冷静闷声不响慢酌浅饮,倒显悠然自得。其实是他不敢先行出门,怕万一让他认出来,毕竟他见过自己有一条病腿,走起路来容易暴露。此时刘家昌显得极为耐心,一年来的查访未果,却不小心误撞了,心里洋溢一丝难以言述的快意,招手唤过小二新添一壶酒一碟卤鸡爪,极有耐心,连一丝一缕的脚筋撕来填进嘴里慢慢咀嚼。
年少者坐于侧面口里称爷爷,让家昌听到了,原来是爷孙二人,想不到几年时光全家都已迁至洋河镇。
刘家昌从晌午一直坐到将尽日落,屁股也坐痛了,仍没敢动身。直到这时才见朱师爷结账并笑着与掌柜客套几句,大概时常来,早己与小酒馆掌柜很熟了。
爷孙二人相牵,少有醉意,脚步微绊。余晖拉长两人背影,如暮归老牛。
刘家昌远远跟着,并从路边一间衣帽店里买了一顶南方人戴的黑毡帽,学师爷模样压低了眉目。他尽量放慢脚步,不让跛脚暴露太明显,担心师爷回头瞧见了前功尽弃。
师爷穿过东西朝向的官道穿镇而过,并没往繁茂的镇中心走,而是径直往镇西。刘家昌心想他也不住在镇里,只是恰好和自己相反方向,原先也在镇西住过却没碰上。
家昌此时大脑里不知为何突然跳出鲁智深拳打镇关西的片段来,心想师爷住在镇西,是否预示将在镇西拳打师爷还有朱秃子。
脑海里便幻出将朱秃子打翻在地,一只脚踩在他脖胫处,俗语打蛇要打蛇七寸,一招致其命。如此想着竟而露出可爱而迷人的笑容。
稍稍走神抬眼看时,师爷把他落下一大截,连忙抛去念头紧迫着一阵小跑,眼看俩人身影出了镇子下了主道走向一片村落,并走进一户农家院子。
刘家昌立于村口,吃惊的发现村子里所有住户房子近乎惊人的相仿。一律粉墙青瓦,木门雕窗。家家户户篱笆庭院,篱笆爬满绿箩和牵牛花,也有是爬满丝瓜藤和豆角秧或冬瓜秧。只是深秋后早也失了绿意,但枯萎了的藤蔓仍相互缠绕牵绊。篱笆庭院里有一畦菜地,将要过冬的白菜用麻绳拦腰扎成捆状,只有这样过冬白菜芯才能抱紧结实,菜叶更为甜嫩,也利于冬储。
抬眼往村后望,那是一片宽阔的水域以及正在起伏的芦苇、蒲草,这时他才看到退了帆的桅杆排列在水边,如枯死了的树桩挺立。心中为此一亮,难怪找不到,隐在此处,其实这里仅是一片湖,比扬州瘦西湖更瘦也更小些,但是隐在村落后也不显瘦小。之所以没能寻找到,原因是此湖不直接通运河码头,船需从一个缺口辗转几道弯才能进来。
刘家昌心底近乎是狂喜,终于找到朱秃子老窝了,轻舒一口气。但他没敢贸然走进村内,返身走回来路。任何一个陌生人都会引起村里人注意,更何况他还没明白村里住着哪些人,其中有多少是朱秃子的人,在一切未可知的情况下断然不可暴露了,前功尽弃,悔之不及,说不准还将危及生命。
第二天枣花化装成一个乞讨村姑出现在小村里,刘家昌则游荡在离村口五百米处的小树林里。
此时枣花脑后盘了发髻,头扎黑头巾包了前额和下巴,眼眉半遮半掩。从房东大娘处借来一身黑粗布外套,裤脚用老太太的裹足布缠了几道,只可惜不是小脚,但形态也极为相似,凸显的肚子经过遮掩几乎看不出来,但是孕妇显略蹒跚步型到是帮了忙。一身打扮逗得刘家昌笑的前仰后合,他说将来你老了或许就是这副模样了。
枣花说:“我老了你就嫌弃我了吧。”
刘家昌说:“你老了我也老了,谁也嫌弃不了谁。”
两人笑成一团。自淼水被劫至今,两人极少如此畅快的笑过。如今开心是因为寻到她的下落,似乎可以即刻救她回家。
枣花手持一支竹竿,臂挎柳编藤条蓝,蓝内盛一只豁了边的蓝花大碗,走路时蓝花大碗在藤条蓝里滚动,发出破裂的响声。她记着家昌说的第四个院子是朱师爷的家。还没走近门口引起村内狗的警觉,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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