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刚才一直摒着气在倾听,貌似院中除了侍女的脚步声外,并没有其它动静估计石勒和张宾也不会那么快就派人抵近了来监视他,等到简道“买”来几名奴婢,到时候就要小心了。但听到裴氏询问,他还是不自禁地又迈近了两步,这才屈膝坐下因为裴氏是坐着的,若仍站着说话,居高临下俯视,显得太过不恭压低声音说:“暂时栖身,寻机逃脱。”
裴氏秀眉又再一挑,同样也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往蓬关去”
裴该摇摇头:“此非一两日之功也。”
石勒率兵北上,前攻洛阳,很可能会从蓬关附近过,即便双方暂时不起刀兵,蓬关的陈午也不可能久驻。听裴氏说,自己的哥哥裴嵩请命前往蓬关去向陈午讨要救兵,助守洛阳,裴该觉得这事儿不老靠谱的。想那陈午并非正牌的晋将,乃是一路“乞活军”帅,他哪有胆量和实力在此刻入都,自投虎穴呢况且就连正牌的晋兵晋将,现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尽量离着都城越远越好吧
这里顺便交代一下“乞活”,这是西晋末年所产生的一种独特的历史现象。
究其根底,“乞活”的本体是“流民”,因为饥馑和动乱导致部分地区民不聊生,大量农村贫民被迫离乡背井,跑去别州别郡乞讨或者打短工,进而在遭到当地住民的敌视和官府的驱逐下,集结起来,谋求自保,就此形成了大小不等的流民集团。
当时各地流民和流民集团很多,其中最大的一个集团,乃是因为关中齐万年之乱,导致数万流民入蜀,最后还因此催生出了成汉政权。但是“乞活”既属流民,却又不是普通的流民集团,本是因为并州饥馑,且为胡寇所扰,故此州将田甄、薄盛等人主动将难民组织起来,跟随刺史、燕王司马腾前赴冀州去谋食。这一集团打出的旗号是“乞活”,意思就是只求活命,别无他图。他们自称“乞活军”,各地官府和住民则蔑称为“乞活贼”。
相比其他流民集团而言,“乞活”更有组织性,而且其中掺杂了不少并州的州将、州兵,还曾经跟胡汉军打过仗,具备相当的战斗力,并非普通乌合之众。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胡汉政权如日中天,西晋内部却还军阀混战,厮杀不休,就连司马腾也早做刀下之鬼,“乞活”自然被打散了,就此散布在了兖、豫、司、冀等广袤的关东地区,大小竟有数十股之多。
裴该前世是知道“乞活”算怎么一回事儿的,至于“陈午”之名,则是在残碎的记忆中搜索得知,乃是河南地区较大一股“乞活军”的主帅,所部据说有十万之众。但是正如同当年汉末的“黄巾军”一样,“乞活”也是老弱妇孺共同进退的半武装集团,真正能战之兵恐怕还不足总数的十分之一,再加上装备低劣、粮秣不足,是根本无法硬扛石勒这种胡汉国大军团的。
而即便是正规晋军,甚至中央军团吧,在宁平城内外的表现,裴该也都瞧在过眼里
所以裴嵩前去央告陈午,除非陈午是个白痴,或者莫名其妙的愚忠之辈,否则绝不会入洛助守;而若他真是傻的,进了洛阳也就等于一只脚踩进了死亡陷阱刘曜、王弥、石勒等各部胡汉军很快就会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
因此自己若是逃去蓬关,根本就找不到裴嵩要么随同陈午入洛了,要么悻悻然一个人返归洛阳,或者逃往他处去了。而且裴该简单扼要地回复裴氏:“此非一两日之功也。”意思是我们才刚来,尚未得到石勒的信任,这时候肯定是逃不了的,要想逃还得先蛰伏一段时间,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寻觅合适的时机才成。
到时候别说裴嵩,就连陈午大概都不在蓬关了吧。
听了裴该的话,裴氏略一皱眉,又问:“胡军将攻洛阳,文约以为胜算如何”
裴该苦笑道:“自大王离城,洛阳便空。大军在外游弋,胡骑不敢往攻,攻则恐受腹背夹击;如今大军覆没,必然往攻洛阳,而洛阳必落敌手。”
“天子如何”
裴该继续苦笑:“或为其俘,或死社稷耳。”他知道历史上晋怀帝司马炽是在逃亡途中被胡汉军逮着,做了俘虏的,但历史或许已经改变,再说也没必要跟这会儿充当预言家。
裴氏不禁黯然长叹:“晋祚将终么”
裴该双眼略略一眯,沉声答道:“王气当在建邺”
裴氏望着他,眉心略略有所舒展,随即点头:“是,我曾劝汝兄弟避往江东,今虽落于胡人之手,最终还当前往建邺。”然后突然间伸出手来,在裴该大臂外侧轻轻一按:“汝好生做,勿负我望,亦休再以我为念。”
裴该一挺胸膛:“自当与姑母同赴建邺”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一顿,突然问道:“未知姑母可能骑马么”
我是打算带着你一起逃亡啊,石勒又不是曹操,不会灞桥赠袍放咱们走,到时候我可不想象关云长似的,千里送嫂,赤兔马后面还跟一辆马车,那多累赘啊,你确定能跑得掉
裴氏答道:“曾经骑过,不甚精通。”
裴该说我也是,但“侄儿与姑母,都当娴熟马术,以利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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