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钟,当于勘嗓音低沉——不知是劳乏的无力还是不情愿——地读完最后一张选票时,大友高举起一只拳头,出人意料(使人震惊)的在静寂的教室里用撕破嗓子的高声喊口号似的叫一声“好”。这喊声使许多人惊醒,跟着一起大声叫起好来。喊口号的声音很快消失,但在当时,却不啻一枚直接震到于嘉平等人的炸弹在现场所有人的头上炸开,继而那炸弹产生的威力从这间教室门口涌出,单方向迅速向村子里传去,接着在村子的上空二次炸响,其震慑力穿透墙壁与屋脊,覆盖了整个草帽村。到吃晚饭时候,王金凤当选为村委会主任,正、副书记分别做了她的左右手的消息几乎家喻户晓、尽人皆知。
读票的那间教室里,在大友那一声尖锐的喊叫之后热闹起来,人们毫无顾忌地大声说话,有热烈的祝贺,有晦气的叹息,有不动声色的冷笑,有人就争论起来,言词激烈接近于吵架。一时间,抽烟、咳嗽、跺脚、擦汗、来回走动的人使得一间教室变得拥挤起来,有人就走出教室,同本来就在大院里的人聚到一起(大多数村民投完选票之后就离开了选举会场,只有一小部分群众留了下来,这部分人因为教室里闷热,所以就呆在大院里一些荫凉地方耐心等待着选举结果),兴高采烈的人高声交谈,神情黯然的人只好窃窃私语。大家各有心思,只是表露的方式不同而已。
李主任对选举结果颇感意外,但是并不忧伤,他用手机和镇党委刘书记通了电话。电话之后,他和一脸气愤的于嘉平窃窃私语了几句。于嘉平专心听,点着头。两个人说完话,于嘉平打招呼把于海和于海山叫过来。几个人离开选举会场,走进另一间空的教室里。
“刘书记的意思,王金凤缺乏工作经验,村长一职还是由于嘉平同志担任。”李主任开门见山地对几个人说。
“我不同意!”于海没等李主任说完话,就表态说,而且情绪激动。“刘书记可以宣布这次选举无效,但他不能就这样撤销王金凤同志的村长职务,也不能视草帽村全体村民的意见于不顾。‘人心所向’,我们可以重新选一次,我敢说,还是王金凤取胜!”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于嘉平。
“刘书记只是顾全大局,怕王金凤同志不能胜任这份工作。”李主任强调说,“他没有说选举无效的话,也不是轻视草帽村的所有选民。相反,他是希望咱们草帽村稳定……”
“刘书记是说王金凤做村长草帽村就不会稳定?”于海冷笑道。他丝毫不在乎刘书记的意见,王金凤能被选上村长,于海只是惊讶、失望了一阵工夫,紧接着,他就高兴起来。为了和于嘉平唱反调,打对台戏,于海已不在乎谁被选上村长——对于他来说,只要不是于嘉平就好。从这个要求上退一步,自己被选上最好,如果自己选不上,于海最希望是自己的人能被选上;如果自己的人选不上,他也不在乎,前提还是只要不是于嘉平就好。五个候选人里,除了他自己,他的希望就在王金凤身上。所以,当选举结果公布的时候,于海很快便兴奋起来。他认为,王金凤进入村委,是于嘉平时代的终结。这是多么令人欢欣鼓舞,值得庆贺的大事情呀。这样想着,到后来,于海感觉王金凤做村长比他自己做更好;他想过,如果自己做村长,受于嘉平多年领导而产生的习惯使他不会,甚至说不敢和于嘉平当面锣对面鼓的干。王金凤是新人,不会受于嘉平的影响,而且她又是自己人,会听自己的话。他认为自己有了同盟,有了和于嘉平唱反调的资本。由此,可想而知,于海比王金凤更高兴;也可以理解,于海为何敢于驳斥刘书记的意见。当然,还有更深一层原因,首要一点就是,于海对党委刘书记没有好印象。
“啊,你要不要和刘书记通个电话?”于嘉平认为自己不能无动于衷了。
“通电话干什么,就要刘书记来。”于海干脆说,“我敢说,就是刘书记来,他不依照章程办事,事情也不会办顺利。李主任,你不相信我的话,你就出去代表刘书记宣布一下看看,如果没有闹事的,我于海第一个举双手赞成刘书记的意见。我也是方方面面考虑过,这不是说一句话那么简单。”
李主任以自己的身份和身兼的使命考虑,认为于海的说话是在针对自己,和自己闹意见,是轻视自己。他气鼓鼓地看着于海。于海倒不在乎,靠桌坐在一张凳子上,抬头看着满是灰尘、蛛网的顶棚,一只手放在桌子上,五根手指轮流悠闲地弹钢琴似的敲着桌子面,发出轻轻的“嘣嘣”的声音。
“既然大家伙的意见不能统一,我只好回去和刘书记当面汇报一下。今天,”刘主任看着于嘉平。
“这样也好,结果我们可以先不宣布。”于嘉平说。
“何必宣布?”于海懒洋洋说道,“这结果现在草帽村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这是实话。”老久不开口的于海山说。他的本意是提醒于嘉平尽快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但是于嘉平领会错了他的意思,于是丢给他一个严肃的冷眼。
“三叔,他们要见镇上的领导。”于勘在教室门口对于嘉平说。
“谁?”于嘉平声音响亮,迎着于勘走过去,“谁要闹事吗?”
于海冷眼旁观,心想:你以为还是你一手遮天的时代?那么大声音,能吓到谁?
“大友、于福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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