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依旧言语柔和,十分真切,且与他道:“表哥为人和善,言语温柔,原也聪慧,且难得好性情好礼数的,不说我们这些姐妹,就是底下的小厮丫头们,也亲近他呢。只一样,在学业之上不甚用功,每每为二舅舅叱问。不过外祖母护着,却还罢了。”
如海听得这话,却是皱眉。他原是世家子弟的出身,又从科举而来,天资自是不俗。然则,于天分之外,他也是勤勉向学而又知世情道理的,否则也不能年岁轻轻,便能一举而成探花,而后为官亦是一路顺风,竟成帝王心腹。似宝玉这等惫懒,不知世事,自为他所不喜。
若只说亲戚情分四个字,究竟那宝玉也是舅家子弟,虽是外甥,他不能也不会理会许多。但先前岳母每每有提及女儿黛玉,竟有亲上做亲之意。他原想着林家数代单传,竟无族亲,自不能立嗣子,自己又年老体衰,未必能支撑至女儿出阁。若是那宝玉果真聪颖贤达,且与女儿自小一道长大,情分深厚,岳家颇有些权势,自己借势而为,且筹划一番,未必不能将家中数代积累尽数与了女儿,只将些浮财上进与国库。
这般,他少不得有些意动。
谁知今番听闻黛玉所言,那宝玉竟是个纨绔性情,一应上进的事体半分不理会。他自不是那等酸腐,不说琴棋书画略知一二,便是弹琴啸月,闲敲棋子,湖亭观雪,乃至于挑山泉而下,烹茶待客,也是无所不至。但他依旧孜孜攻读,于科举之上竟不敢稍有放松,不为旁个,只为家中上下尊荣富贵,只为一展平生抱负!若是连着科举这一块敲门砖尚且不能,跨一门槛尚且不能,还谈什么大丈夫!
而那宝玉却是不屑于此,不愿于此,只一心倚靠家中权势自持清高,却忘却脚下所踩之地,原非自己一力而成!似这般庸庸碌碌,日后于家中也是无甚能为,如何能护得住女儿!
可恨岳家却遮掩至此,若非自己略有所察,且将玉儿她迎回来,细问内里情状,只怕如今早已计议已定,倒是将玉儿她这单薄女孩儿送入火坑之中!然则更可恨者,自己一旦身故,玉儿却依旧要于岳家长大。至于托付旁个人家,岳家尚且不能放心,那些个人家见着林家如此豪富,也未必不会见利忘义,再者,论起远近亲疏,也是撇不开岳家的。
先前所想,玉儿若是嫁与外甥贾宝玉,那一大注嫁妆原就要与了岳家,有夫人之故,再想着日后,也必会对玉儿好的。但现在看来,那贾宝玉却配不上玉儿。然则,若自己与玉儿另外定了亲事,岳家那里见着那么一笔银钱,如何能轻易放过?人心叵测,自古而然,他如何能放心!
想到这里,如海面色越加晦暗,心内越加担忧。
黛玉见着他如此,心下一转,虽不知如海为何如此,然则父女天性,自然不愿父亲担忧挂怀,不免柔声劝道:“父亲为何如此挂怀?表哥如何,到底是二舅舅家的家事,我们虽是姻亲,到底不是一家子,纵有那般的心,只怕也未必能尽力的。再者,现今表哥尚小,老太太护得紧,待得大了,他自家晓得安身立命四个字,又性情聪慧,想来未必不是另外一个苏老泉呢!”
她口中说着,便又起身倒了一盏茶,且送到如海手边,含笑柔声道:“女儿如今回来,虽年岁尚小,行事多有不足之处,到底也在外祖母那里见识过的,倒也能帮衬着一些家中事务,只盼着爹爹能省那么一点心,好生将养。”
如海见着黛玉如此行止言谈,竟是无不妥帖,心下又是欢喜女儿日渐长大,竟是越加懂事,一面却不免生出几分伤感:先前女儿虽也玲珑剔透,细致明白,却还有一派天真灿漫,自在洒落之态。现今却是尽数消去,倒是越加温柔安然,却有几分隐忍周全之意。
这等变化,若非有所挫折,原不该如此。这着实让他生出些心酸之意来。可看着女儿殷切的目光,林如海也说不得什么旁的话,只在心中叹息一声,便伸出手抚了抚黛玉的乌黑的发丝,道:“你长大了,越发似你母亲。”
听得如海说及母亲贾敏,黛玉眼圈儿微微一红,却依旧忍下来,且拉着如海的手,低低唤了一声:“父亲。”
声音犹如杜鹃啼血,别有悲凉之意,却是黛玉思量其旧日弟夭母亡,今日父亲又是病老之态,着实有些忍不住,竟落了两滴泪。如海见状,想着日后种种,不免也心生悲凉之意,且搂着女儿低声劝慰许久。
好是半日过去,父女两个方才缓过神来,且又说了一番别后思亲之意。林如海才令管家取来热水梳洗,因道:“你身子弱,千里风雨一路行来,自是颠簸艰难,如今又是伤心一场,却得早些回去安置才是。你我父女既是团聚,倒也不在这一日的功夫,翌日再细说种种,亦是不迟。再者,你二表兄千里相送,到底是一片心意,我自得去见一见他。”
黛玉也知如此,虽仍旧有几分恋恋不舍之意,到底敛衽一礼,应了下来。春纤等丫鬟婆子已然进来,且与他们父女两个略作梳洗整理。如海自去料理杂事,黛玉却被拥簇到旧日唤作九如馆的院子之中。
一路行来,黛玉固然是见着旧日景象,心生眷恋怀念。春纤等瞧着一路行来,富贵之气尽数洗去,唯有天然之意,风雅之气,倒也心生讶然。扬州地处江南,本就是烟雨水乡,连着呼吸之间都透着别样的润泽之气,房舍屋宇自与京城不同。一眼望去,亭台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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