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素日还有几分养气的工夫在,只怕这会儿都要揪起江源胸口衣襟狠狠摇几下了。便如此,他也是喘了两口粗气,才是沉脸唤来仆役,且将他搬到榻上,又令好生看护,自己则抖了抖袖子,转身出了门。
不想,才是出了门,他就见着自己大哥郑文成正含笑而来,因道:“半日不曾见你回转。我原想着诸家公子是你设宴请来,便我能周旋一二,到底不如你在。且江公子素日与我也见过几面,我出面照料一二,必定也不妨事。现在看来,江公子已是安置妥当了?”
“已是酣睡,我已吩咐了好生看顾,再请他家小厮过来照看,料想无事。便是宴罢他尚未醒来,只需与江家说道两句,稳妥送回,再无旁事的。”郑景成见着兄长,内里着实有些五味纷杂,复又生出些气恼,言语间不免透出些异样来。
郑文成见状,只当那江源酒醉,不妨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也是有的。但此时正在宴中,他却也不好多劝,因道:“便江公子说了什么,你也收敛一二,须将宴请一事处置妥当为先。”
闻说这话,郑景成一时默然,只点了点头,且随郑文成一道回到宴请之所,又是含笑应酬。一时却是宾主尽欢,及等后头江源醒来致歉,彼此越加和乐融融,倒是尽兴。
只是待得宴罢,仆役婆子收拾残局,郑家兄弟与父母回禀一声,且一道用了饭,端着茶盏细说今番事情的时候,郑景成终究忍耐不住,且瞧了左右一眼,道:“你们且下去。”
那些丫鬟听得这话,瞧了郑父郑母一眼,见他们亦是点头,忙施礼退下。
郑文成不免诧异,先问道:“这又是做什么?难不成江公子竟说了什么紧要的事不成?”今番宴席,也就那一回,郑景成神情有异,言谈失措了。
郑景成苦笑一声,又看了兄长一眼,才是起身一礼,道:“江公子酒醉失言,本是无心,又是事关紧要,我原不能说道的,然则与兄长相干,却不能不说出来。”
这话说得郑重,又透出异样来。
郑父名曰煦,字伯旦,性情端正却又不失机变,原在世情上历练过,官场中浮沉中,自瞧出次子说得光明,十分君子,暗中却有铺垫之意,踟蹰之心——他素日并非犹疑不决,今番如此,大约此事竟是不小,又有得失存在那里。这么一想,他立时便道:“你细细道来。”
“父亲旧日曾言,与姑苏林家定下大兄的婚事。”郑景成早已思量一回,究竟是兄弟情深,哪怕此事尚未清楚,也想着说道出来。这却是存了万一之想,宁可自己做了小人,也不能真让兄长失了脸面:“今番江家公子酒醉,孩儿前去照应,却听得他酒中醉言。说他已是钟情一位林姑娘,心有求凰之意,然则母亲早有属意,虽列爵之后,林盐科之女,也必定不成。”
这话落地,父母兄长俱是面色一变。
那列爵之后,盐课之女,又是林家,再无旁个!
郑母唐氏霍然而起,面色铁青,一双眼睛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我原说订得太急,此女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姊妹,怕有早夭之象,刑克之命。只是已然定下婚约,且早年合家也曾受林家恩惠,我们这般人家必不能毁诺。今番看来竟是、竟是!这样的女孩儿,如何能入我家门!休说与他人耻笑,还得破我家门!”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竟是半点拐弯抹角都无。
郑文成本因兄弟之言,生生怔住半日,但听得母亲这么一番话,却又觉得有些过了,不免看向父亲郑煦。郑煦却也正颇有深意地看向他。四目相对片刻,郑文成便垂头有些沉吟。
郑煦方觉满意了些,因又对唐氏道:“你这话从何说来?且不说尚未文订,不过一诺,并未成事。自来一家有女百家求,江家有意求娶,也不算什么。只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尚未清楚,阿景不过关心生乱,做预防万一之想罢了。你如何就说出这般话来?难道你竟不喜那林家女儿?”
唐氏动了动唇,面色依旧有些铁青,却没再说什么,只重头坐下,心内却生就无数思量:她自是不喜林家姑娘。一介孤女,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姊妹,一应无依无靠,虽有些财货,又能作甚么?且闻说身子也单弱,从无外出走动交际,必定是个品貌寻常,性情古怪的。今番又有这样的事情出来……
她长子生得俊秀非常,文采出众,性情敦和,如何能厮配这样的劣妇!哪怕旧日得了林家大恩,她做牛做马偿还也甘心,但要牺牲长子一辈子,却是万万不能!
郑煦自也瞧出几分来,目光一沉,复而与看向长子,道:“阿文,你又如何看来?”
“父亲说的是,既是不清不楚,便不能擅下定论。林姑娘原是世家之后,列爵之嗣,林盐科又是一等人物,他的女儿,必不至于此的。”郑文成心下百转千回,终究还是这般道来。
见着长子如此说来,郑煦方觉心中松快了些,因又看了唐氏一眼,方道:“正是如此。从来仁至方能义尽,怎能因外人一句话,便将此等紧要之事下了定论?”
说罢,他方又沉吟着道:“那江家公子可是新近如此?”
郑景成点头应是,道:“前番他家设宴,未见端倪。”
郑煦便回头看向唐氏,目光炯炯,且透出几分威严:“我旧日也曾听你提及,江家下帖,不日邀宴。这原是长房嫡长女近日入京,且要嫁入京中人家,方与她筹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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