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鸢。”
他用手擦去脸上的泥,模糊的视线里是一双澄澈的蓝瞳,和女孩子肩上背着的纸鸢。
“我是……苍鸢。”
“哇,好不寻常的名字呀。”连花攥紧那只脏兮兮的手,让他从泥潭里站起身来,“你是哪个国家来的?几岁啦?喜欢吃什么?见过最最好看的星空吗?”
“不知道。不明白。无所谓。不记得。”
“姜爷爷,完蛋啦!他的脑子好像被磕坏了!”
连花的喊声落入老者耳中,使他心中一阵哀嚎——干他娘的!果然白白捡了个拖油瓶!身后两个小小的影子亦步亦趋,紧跟过来。
“没关系,虽然你脑子磕坏了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会教你的。”连花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另一只手牵着脏兮兮的鸢,“你应该是八岁吧,虽然我也不是很确定……总之我会做一个好姐姐的,会带你一起放纸鸢,然后一起去看最最好看的星空。”
“……”
“姜爷爷,完蛋啦!我弟弟好像不知道怎么说话!”
“安静——!!赶紧给我跟上队伍!”老者忍无可忍,拐杖挥舞得嚯嚯响,“嗨呀,这该是上辈子造的孽吧……”
有悠长的叹息随板车扬起的尘土,飘散远去。可车轮碾过的荒芜上终会长满绿草,焦黑无物的大地上必会铺满鲜花。因为无论怎样地哀叹,因果仍在纠葛,依旧于轮回中生生不息。正如禅语所道:莲花未出生时,还是莲花。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山清水秀的村落内,清澈流淌的溪流上,一朵小小的莲花在水波中摇曳,上空飞过一只苍青色的纸鸢。阳光普照,天色正好。衣物已然洗涤干净,尽数纳入竹篮。麻花辫的姑娘起身欲回,鼻尖却嗅到不寻常的气息。她低头向下看去,脚底的鹅卵石竟沾染着红色甜腥。
溪水涓涓不停,汩汩流动。人影倒在岸边,半边脸浸在水里。浓重的血腥气息散发而来,他一动不动像是死了,背部微弱起伏。
“离经叛道!荒谬至极!简直是天下之大逆!大逆!”溪旁河畔的村庄内,一方平凡的小屋中,敲击拐杖的笃笃接连响起,“‘以德服人不如拳头吓人,济世苍生不及隐世独乐,己所不欲更要施加于人’——竟有这样的混账话!”瘸腿老者气得七窍生烟。
大逆不道的家伙撑着下巴,哗啦啦随意翻看那本《儒道大成》,一副不以为然的慵懒模样。
姜老扶着额头,内心相当痛苦。他昔日的辉煌已经远去,残破狼狈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于是,这位旧国师极想趁着自己尚未灯枯油尽,寻得一名亲传弟子,将自己毕生所学的儒家精髓传承延续。
连花捡来的苍鸢聪颖非凡,千百书籍过目不忘,深邃理论一点就通,令老态龙钟的大儒激动得要命,再不后悔当初从水沟里捞起了拖油瓶。然而老人很快发现,身具鬼才的少年对儒家风骨并不感兴趣。这小子不仅对善德尊礼相当不屑,还搬出一套“我与孔丘八字不合”的借口,简直能把姜老气出一口血。
于是老者双手拄杖,琢磨着这么多年了,是否真要放弃这个继承人选。少年则望向窗外,屋外人声嘈杂,和以往有些不同。
☆、不宁
“小花妹子,你怎的捡回了个男子!”
“小花,这人伤得好重,你真要救他?”
“这样的衣着相貌,怕不是寻常人家…….”
村民们围成一圈叽叽喳喳,纷纷劝少女别蹚浑水。
连花摆手宽慰众人:“没事,这人我认识。先前是个欺男霸女、恃强凌弱的混子罢了,这衣服……许是他从哪个懦弱公子身上扒拉的吧。”
“原来是这样……”
“既然是旧识,那该出不了大事吧。”
村民接连转头返回各家,围观人群陆续散去。
入夜之时星斗满天,床铺上的人仍在发烧昏迷,连花只好在侧照料。
少年斜斜地倚着门框,逆着月光看不清神色,却能听见他语气里的不耐:“就十日,十日之后就让他自个滚去八百里开外。你若不许我就半夜把他丢出去,捆在马背上让他自生自灭!”
“好好好,我知道啦,我也知道他的身份会很麻烦。所以其实即便你没有提,我也会这样做的。”
“知道麻烦那就别捡他回来,由着他顺着溪流冲到河里。反正这世上的傻子不多也未绝种,那就让别的好心人去救他。”
“风……风云….”连花正欲答他,床铺上的那人却开始迷迷糊糊,“....令...我的..令牌….”
连花连忙蘸湿毛巾,为其擦干额角细汗。
“这蠢货跟以前一样烦人,现在又要来招惹麻烦。”少年看在眼里重重一哼,扭过头看向屋外。
连花知道他是极担心自己,更不愿拖累:“阿鸢你去休息吧,村子偏远安全,不会出什么事的。现下已经很晚了……”
“不要,我就留在这里。”苍鸢合门走进屋内,往地上盘腿一坐,“你看他,我看你。”
湿漉漉的毛巾一颤,滴下几粒晶莹的水。连花抿了抿嘴按下缭乱心跳,声音显得不那么平静:“阿鸢,这样的话还是…”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怕你丢了。”苍鸢坐在地上微微仰头,好看的眼眸如同星星,“我总觉得要是不抓紧时间看看你,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他突然有些难过,这样的悲伤似乎并非来自当下,而是源于某个距今漫长的过往,冥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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