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仔细想想,如果不是身体出现意外,还有什么缘由会让容若这么久都不联系自己呢。年年难过得眼睛泛红,她不安地问慕泽:“阿若他……很严重吗,手术有危险吗?”
慕泽皱眉看了她一眼,并不作答。
一定是非常严重了!年年越想越怕,眼泪就像泉眼一样细细地流了出来。或许是身边的冰山气场太强大,她不敢放声恸哭,只由泪珠子大把大把地往下掉。
慕泽突然就心软起来,他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会在哭泣的时候默不作声。他柔声安慰年年:“没事的,只是在他心脏里安装一个起搏器,这种手术的成功率很高的。阿若既然没有告诉你,一定是希望你不要为他担心。”
“对不起,我居然没有猜到……”年年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剖开胸膛在心里安装一个机器零件,容若那么干净无暇,一定会非常痛,非常委屈的。
慕泽无奈地把自己的手帕第给她,然后将车子掉头,往顾园相反的方向开去。
不一会儿车子停下之后,慕泽帮年年解开安全带,说:“走吧,阿若信仰上帝,我们去为他祈福。”
年年这才反应过来,她抬起头,高高矗立的十字架映入眼帘。
……
容若做了一个非常漫长的梦。
他睁开眼睛,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大街上,街道两边的法国梧桐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两排的商店也空荡荡的没有顾客,而在他名贵华丽的衣服下面,只有容若自己知道,胸膛已经被放空,在他身体里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漏洞,那里空落落的,没有心脏,没有心跳。
没有心的人还能活多久,还能去哪里?容若漫无目的地走进了京华四小。五年级的某堂生物课上,男生女生们穿着统一的校服,规规矩矩地坐在明窗净几的教室里,讲台上的老师正在讲解一颗心脏的模型。
“老师,那是我的心脏,拜托你还给我好不好!”看着那颗跳动的、活泼的心脏,容若激动地喊叫起来。尽管远远的隔着空气,他依然能感知它的疼痛。。
然而,老师听不到容若的呼喊,仍旧麻木地指点着那颗心脏。容若有倾盆的悲伤却无处发泄,他蹲在地上难过地哭泣起来。
一个身穿果绿连衣裙的小姑娘跑到他的身边,轻手扶起了无助的男孩。她笑着安慰他:“阿若不要怕,老师刚刚说了,人的心有两个心房、两个心室,如果你的心弄丢了,我把自己的一个心房、一个心室借给你好了。”
小姑娘眨眨眼睛,趴在他的耳边,把最美好的秘密告诉他:“这样,我们两个就都是一心一意了!”
容若擦干了眼泪,紧紧牵着女孩子的手,用力拥抱着她,生怕也把她弄丢一般,他勇敢地说:“嗯,年年,我们都是一心一意的人!”
渐渐地,容若又开始感受到胸膛某处的跳动,周遭的一切陷入黑暗又慢慢明亮起来,东方升起的朝阳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流下了湿热的眼泪。
但他的掌心,还握着名一股叫希望的力量,直到他再次失去意识,也不曾把手放开。
……
京华东区的这间教堂在满清时期就建立了,几乎和京大同龄。经历了时间空间的内忧外患,千疮百孔,却一直在风雨中屹立不摇。
二十年前一位英国人来华经商,出资修缮了这所教堂,因而保留了很多原汁原味的英伦风貌。如今这座教堂已经是慕氏旗下慈善产业的一部分,维持得极好,一到礼拜天就会有很多基督教徒慕名前来做弥撒。
夜深的缘故,今晚的教堂格外静谧,连神职人员都已经离去,只留壁画里的耶和华,在黄灯的笼罩下温柔地关怀着他的儿女。
“我信上帝,全能的父,创造天地的主……”
慕泽站在十字架前方,将双手放在台前厚厚的《圣经》上,默默在心里念祷告词。他垂首闭目,精瘦的背影在空旷的教堂里显得格外寂寥。
年年则坐在第一排,对着悲悯的耶稣受难像,双手合十,虔诚地与神对话:
“名叫‘神’的那个人,或许真实的你并不是我们在绘画中所希望你是的那个样子。但我坚信你的悲悯和万能,你弘扬善美,惩罚邪恶,为世人的疾苦带来希望,所以拜托你,让容若,那个天使般的男孩子,一定要安康。”
一定要安康……年年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年年想起来小学六年级的新年画展上,她打电话向容若借一幅画来给班集体充门面。容若二话不说从家里跑出来,把十几幅高水准油画、水彩画送到年年手上,却因为吹风患了感冒,在重症监护室躺了整整一星期。程农农在第一时间跑到慕容娣莲那里担下责任,最后被母亲容素琴禁足了好几天。
之后,年年总是不安地认为,容若的病态似乎与生俱来,仿佛这才是他最健朗的样子。正因为太害怕失去,她简直不敢再奢求命运哪天会突然来个180度转弯,赐给容若一副健康的体魄,让他自由地奔跑在阳光和空气里。就算脆弱跟随他一辈子,但只要活着、平安就好,只要他能安然坐在那里画画就好。
在强大的神明面前,原本擦干的泪水再次因为担忧而湿润起来,在这光火电石的惶恐之间,年年突然想起来,曾经有谁在她耳边说过这样的话——
“不要太悲观,否则,会丢了上帝的脸。”
慕泽转过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梨花带雨的情景。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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