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无话,林子伊目视前方,不敢随意张望,那人却频频转头看她,林子伊只能装作没有发觉。
楼里人进进出出,在走到一半时,前面的一扇门打开了,林子伊看到一个昨晚跟自己同一牢房的女学生被拖了出来。那女学生留着长辫子,此刻辫子被一个军官抓在手里,当做拖动她的链子一般拉扯着,那场景看起来就像在拖着一只待宰的牲畜。
女学生大叫着,腿不断踢打着,她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在她张嘴喊叫的时候,林子伊看见她口中一片血红。
林子伊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紧张、害怕,还有某种不明状况的担忧,她愣愣地看着那学生,几乎移不开目光。
“你同学?”身边那人低声问道。
林子伊反应过来,连忙摇头。
那人于是虚揽着林子伊的肩,把她带开了。
在经过那一排房间的时候,她听见他用很轻的声音说:“别害怕。”
事后,林子伊再回想时,觉得警方就这样放过自己了,大概是因为她看起来就不像是有胆子的人,这一发现不知是否值得高兴。
到了大厅,远远就看见母亲红肿着眼睛不断抹泪,旁边站着陈妈和家里的一个男佣。
“哎呀,真是谢谢您了,闺女不懂事,瞎掺和这些,给你们添麻烦了。”母亲看着带林子伊出来的人像是个当官的,忙道歉了一通。
而那人只说他和你们林老爷有点交情,叫不必担心,改日登门拜访。母亲很是感激,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带着林子伊上了黄包车后却又开始哭,陈妈解释道:“老爷昨晚大发脾气啊。”
林子伊便把缘由又说了一遍,母亲心软,也觉得委屈,但是陈妈叹气:“怕是老爷不会听的。”
果然,到了家,林子伊去了父亲书房道歉,父亲两眼一瞪,胡子一吹,从墙上取了根鞭子,旁人自是劝不得。林子伊没受那女人的刑,好不容易出了牢房回到家里,却挨了好几下。
最后父亲问道:“那位先生叫什么?”
“……不,不知道。”
父亲又是一鞭:“懂不懂礼貌!”
林子伊咬牙忍下,还未等那阵疼痛过去,就听见鞭子在空中呼啸而过的凌冽声响,手臂上立刻火辣辣地印上了又一道红痕。
林子伊脑袋嗡嗡响,父亲的吼声听上去由远及近:“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回到房间时,林子伊拒绝了陈妈替她敷药的建议,自己脱了衣服查看伤势。父亲的鞭打毫无章法,常常是说一句打一下,林子伊手臂上、背上、大腿上都是一道道肿起的红痕。
她到现在也不明白,父亲是否爱她,若是爱,怎么能下得去手?那抽下去的一下下都像是带着恨意的,非常用力,坚定果断,那鞭子从未收住。
刚刚硬生生忍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林子伊拿着手绢擦拭着,哭得无声无息。怎么能不委屈,自己这么守规矩,又大了要面子,却还是一顿打。无论什么事,无论是否是自己的错,只要给父亲添麻烦了,只要父亲不高兴了,她都难逃那鞭子的惩罚。
那天晚上,林子伊收好药膏后,恨恨地想着将来一定要离开这个家。从小到大她已经这么想过很多次了,无奈她没有能力付诸实践。
要是像姐姐那样该多好啊,林子伊想着。
林子伊有个姐姐,叫作林子仟。林子仟比子伊大四岁,现在在北平念大学。
小时候挨打,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姐姐就是不哭,扬着头任父亲打,躲都不躲。母亲看不下去,护着的往往是姐姐。林子伊当时虽然不高兴母亲的偏心,但心里对姐姐也是相当佩服的。
姐姐小时候就对她说:“好好念书,将来考大学离开这里!”
“嫁得远远的也可以啊。”年幼的子伊说。
姐姐摇头:“你这样到了夫家也是受欺负的份儿,只有自己独立了、强大了,别人才不会欺负你!”
林子伊看着姐姐眼里亮闪闪的光,只觉着惊奇。当时女大学生还不多,男女同校才实行不久,仍旧备受争议,而姐姐却早已下定了决心。
当时的子仟对子伊多是一种怒其不争的心态,而现在离家几年了,她对自己的妹妹已然是只剩下怜惜了。担心她是不是又挨打了,担心她可不可以自己撑过去,而全然没有一点责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的学校原型是北京大学。
昭文女中是我编的名字,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时间线我没有写明,开头大概是1929年,1927-1929年北大处于动荡中,虽然写了姐姐在北平参与学生运动,但具体情况可能不太准确,北大是1929年8月复校的。为避免争议整篇文章就不刻意写明时间了,但一些重大事件会提一下的,考据党慎入啊慎入,大家看着玩就行,不用太较真,有兴趣的可以推测下。
☆、姐姐的相亲
过了一段日子,旧历新年快到了,昭文女中放了假。虽说政府规定了新历的新年,但显然大家还是习惯按旧历的日子来。
年关将至,家家户户置办年货,各地学校也早早放了假。林子伊的母亲身子弱,前年怀的小儿子刚生下没几天就死了,母亲的身子也就一天不如一天,但好在调养得好,到了今年气色已经是好很多了,甚至比之前看起来还要健康。然而母亲大概是懒了,喜欢终日躺在床上打发日子。
“子仟什么时候回来呀?”有一天母亲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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