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比从前胖了些。”一听便知是段濛羽的声音,她与颜道之很是投缘,便私自唤了她为“姐姐”,颜道之本不敢受,但感念她的仁义善良,喜爱她的甜美可人,更仰慕她的侠骨才情,于是接受了“姐姐”的名号,心下暖意融融。
段濛羽拿来一面双鸾衔花镜给她照。许久不曾碰过镜子了,她在晶亮的光芒中一点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确实,她瘦削苍白的面容,如今多了几许血色,几番温润,光洁而透着些圆润之感的面颊和下巴为她的美增色不少。上一次照镜是什么时候?她细细回溯,忽地,就想起了他。
她的容色,一霎时又黯淡了许多。
段濛羽没有心急,看她的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故转身走进帘帐内,点燃条案上褐釉炉中的馨兰香。
也许这幽然微渺的香能够略略缓解她心里的痛楚吧。她这样单纯地想。
殊不知,那一日,他也点燃了一缕香。
段濛羽窥破了颜道之的心思,她忘不了那个救出她的早晨,段霭云的门外,她听到的那些关于“情敌”的争论。她为颜道之的遭际感到痛苦,就像自己亲身经受一般,她从未品尝过爱情的味道,只是从书中见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悠远绵长。她素知周姨娘与这位姐姐的品行,正是卑鄙的本性让这番爱情的竞争更加无谓与龌龊。
馨兰香安神静气的功效非同一般,那香是上等的沉水。她甚至有些闷了,想要打破这种一言不发的状况。
“妹妹的香,想是异域进贡的佳品。世间难得啊。”
“姐姐懂香?”段濛羽睁大了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颜道之。
颜道之转瞬陷入莫名的迷惘:“其实我并不懂……不对,也许曾经懂得一些吧。总之看到这些总觉得似曾相识……”她顿了好一会儿,又启口道,“我失了忆,所以许多事情记不起来了……若是一定要回忆些过去的故事,就会头痛难忍。”
颜道之的目光扫过条案,却似乎想起了什么,果然,是那盛放馨兰香的褐釉炉。
看那神情,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香炉,那香炉,也确实是个老物件,上下两层,可自由开合,莲花图案含苞待放,花茎大小错落而清晰,盖顶还有一只精巧玉立的小鸟。
段濛羽看到颜道之的这番表情,疑惑地问道:“姐姐喜欢这香炉?”
半晌,颜道之的思绪才从这香炉身上离去,她缓缓说道:“这香炉……是、是从哪里来的?”
话甫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太过唐突了。毕竟是初来不久,自己怎能这么轻易地询问人家物品的来历。况且这香炉不必细看也知道是世间珍品。
段濛羽却没有想这么多,她爽快地回答着:“这香炉,是父亲一直以来非常珍惜的收藏品,庆生辰时,把它送给我了。”她本想继续说段霭云的嫉妒与不忿,但还是生生忍住了。
颜道之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默默地端详着香炉。段濛羽觉察有些不对,试探性地问她:“姐姐……你见过?”
颜道之轻蹙眉头,说道:“我记不清楚了,哎,想多了就会头痛。算了。”
她就这样简单地截住话头,不再说下去。颜道之见状,只好带她离开条案前。
也算是为了开解颜道之吧,她与她一道在博古架前品赏,毕竟是富贵人家,收藏不少。也许是见得太多了,段濛羽对瓷器并不感冒,异域献来的珍贵四系瓶、高足碗都被她放在了不显眼的位置上,角落里还随性地放了一枚牛头埙,以暗示这些瓷器的来历。
但她也不可免俗地偏爱玉石,同那些官宦人家的女子们一般,此时的手腕上便随意地系着一条石榴石的手串。这博古架的最显眼之处端然安放着一块雕刻极为精细的玉雕,色泽斑斓,玉质温润,加之雕工精细,微妙之处尽显天工之巧,钟灵毓秀,精美绝伦。
段濛羽对这满架的宝贝似乎并不满足:“如今兵荒马乱,想静下心来去好好寻一方好石头,真是太难了……”
“你这里的宝贝已经够多啦。竹叶冻常有细微白点,你这块却纯净通灵;官洪冻青中泛黄,温嫩细润,当真是石中佳品。你父亲能任你随心收藏名石,对你真是疼爱得很啊。”
颜道之一壁浅笑着述说,一壁把玩着一块触手温润的和田印石,细细品味着其中微妙的趣味。段濛羽似也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友人,兴致极高,又取出一些书画作品,名琴古墨,与她一同品玩。
不知不觉,早已过了休息的时辰,而两人相谈甚欢竟不知疲倦。这时若竹走到近前,提醒段濛羽道:“小姐,早点去歇息吧。”
“不妨不妨,我们还有兴致呢。”段濛羽摆手。
“小姐,你身子健康,不睡也就罢了,可是曼殊姑娘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段濛羽忽然醒悟过来:“哎呀!我把姐姐的伤势忘记了!该打该打!姐姐你快去休息吧。一会儿大夫来诊脉,该怪我照料不周了。”
段濛羽一脸的笑容带着真诚的歉意,颜道之忙道:“没关系的二小姐,今天实在聊的高兴,我都不觉得身上的伤处疼呢。”
一边说笑,段濛羽一边引着颜道之去客房休息。少了一个玩伴,她自然也觉察到困乏了。于是回到内室沉沉睡去。
“她们……都睡着了?”不多久,一个轻微的声音探寻着。
“嗯……”
脚步声逐渐变轻,而后,声音停在了院子里的回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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