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船出发,她这会子只觉头晕目眩,心口闷闷不舒,大概是晕船了。
潭州府虽然不是江南水乡,但水网密布,河流湖泊星罗棋布,加上山路崎岖不好走,密林山匪又多,这个时代的人们出行都是走水路,不管远近,去哪儿都得坐船。
李绮节原以为自己坐了这么多年的船,应该练出来了,没想到还是会犯恶心。
宝珠在褡裢里摸了半天,懊恼道:“孟家人催得太急,走的时候忘带清凉膏了!“
只得打开水壶,让李绮节喝几口香花熟水。
甘甜清冽的香花熟水下肚,李绮节觉得略微好受了一些,慢慢舒了口气,捂着胸口道:“我去外头吹吹风。“
李乙不放心,让宝珠跟出去掺着李绮节,免得她不小心跌下船。
才到船尾,宝珠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江面上风大,风里裹挟着一股刺骨的凉意,冷得人手脚直发颤。
李绮节身上裹了两层厚实的棉绸袄子,都觉寒意入骨,宝珠只穿着青花布比甲和薄袄,更是冷得瑟瑟发抖。
李绮节伸手在宝珠脸上一握,触手冰凉,连忙道:“你进去吧,别吹出毛病来。“
宝珠拢着衣襟袖口,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我、我不冷。“
李绮节不由失笑,伸手把宝珠往船舱里推搡:“你进去添件衣裳,蕉布皮包袱里头有件糙米色的细毡裹衫,是我穿过的。“
宝珠只得进去。
哒哒几声,是长靴踩在船板上的声音,孟云晖从船头走到船尾,一手提着细布襕衫衣摆,防着被溅起的江水淋湿,一手托着一只蓝地白花鸡冠花纹小瓷罐,往李绮节跟前一递,柔声道:“七娘病得厉害,非要见你不可,倒是难为你了。“
李绮节不语,接过圆口小瓷罐,揭开来,扑面便是一股浓烈的刺鼻气味,熏得她眼鼻发酸,泪水涟涟。·
她这副脸颊薄红,泪眼汪汪的模样,娇憨之余,又有些可怜可爱,让孟云晖不由得想起幼时两人在一处玩闹的情景。
那时候她走路还不大稳当,摇摇摆摆,像只蹒跚学步的水鸭子,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孟哥哥“、“孟哥哥“,声音像夏日里遥远悠长的蝉鸣。
等他终于舍得停下脚步,她就攥着肉嘟嘟的手指头,仰起小脸蛋,满含期冀地望着他:“孟哥哥,你带我去湖边摘荷花吧!“
那时候孟云晖还小,整天只惦记着四处调皮捣蛋,浑身上下使不完的精力,偏偏就是不耐烦和娇滴滴、软糯糯的小娘子们一起玩。
他嫌李绮节累赘,不耐烦搭理她,总是随便扯个谎敷衍她,然后答应下次一定会带她去湖边摘荷花,但一次都没有兑现过。
可李绮节每次都信了,拍着小巴掌,笑得眉眼弯弯:“好,我等着孟哥哥。“
直到离开潭州府,孟云晖都没能履行自己的承诺。
恍惚记得走的那天是个大晴天,江面上波光粼粼,和风阵阵,因为临着水,并不觉得燥热。他头戴笠帽,竹杖芒鞋,背着简单的行囊,怀里揣着母亲四处求告借来的几十个铜板,跟在先生背后,在渡口登上乌篷船。
小船行到拥拥簇簇的荷池附近,他不顾先生责备的目光,伸手掰下一朵含苞待放的浅粉色荷花,想着李家三妹妹肯定会喜欢,可惜他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她说一声,也不晓得她会不会哭哭啼啼的到处寻他。
他把荷花抛入水中,看花瓣浮浮沉沉,一朵一朵飘散开来,心里暗暗道:等回来的时候再带三娘来摘荷花好了,自己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一定会说话算话,答应小娘子的事情,不能食言。
匆匆数载过去,眨眼不过几回春秋。
孟云晖学有所成,回到瑶江县城,头一件事就是向母亲五娘子打听李绮节。
五娘子说三娘出落得愈发可人疼,性情也好,然后细细看他一眼,特意加上一句:“三娘也大了,李家大嫂子已经在为她预备成亲要用的新被子,棉花是他们家大官人亲自挑着收的,被面都是用的杭州府和应天府那边的新鲜绸面料子,一匹得几吊钱呢!花样呢,也是费钞请苏州府的师傅描的,真真阔气!也难怪,他们家不差这个钱,三娘要嫁的,又是杨家少爷,杨家的高大姐爱挑理,三娘的嫁妆要是简薄了,高大姐八成得甩脸子。“
不论是家大业大的杨家,还是殷实富裕的李家,都不差钱钞。
而他们孟家,一年到头,总是入不敷出、捉襟见肘,好容易攒下一点钱钞,全都用在为孟云晖置办笔墨文具上了。
孟云晖身着体面的纻丝衣袍,在武昌府和同窗们吟诗对句、高谈阔论的时候,他的弟妹们在家中忍饥挨饿,五六岁就天天下地劳作,一身粗布衣裳缝缝补补,补丁摞了一层又一层,连一套齐整的衣裤鞋袜都凑不齐。
他们家是地里刨食的穷苦人,哪里比得上杨家风光得意,人丁兴旺。
孟云晖把母亲的提醒听在耳朵里,但并没往心里去。杨天保那个人,不过是个唯唯诺诺的假正经罢了,怎么可能配得上三娘?
不过姻亲已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轮不着他这个外人说三道四。
他没想过要对杨天保做什么,可每次看到一本正经的杨天保坐在先生家的书房里摇头晃脑背诵文章时,总觉得他的声音难听至极,像尖利的瓦砾刮擦在墙上,异常刺耳,非常想把他拖到墙角、摁在地上胖揍一顿。
尤其是听到同窗们私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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