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徐三妮说不疼
三个孩子,大孬、二孬、三孬,麦升从来没管过,都是女人管的。夜里,女人总是从这个床上爬到那个床上,给这个盖盖那个掖掖,或是打一巴掌,孩子们就老实睡了。一到早上,女人的骂声就响起来了,那简直就是他王麦升家的起床号……
女人不能算是个好女人,可好歹也是他的女人哪!走了,没人说理,也没法说理。他心疼,心里藏着恨呢。可恨谁呢。又说不清。所以,每天走出来的时候,就木木的,两眼放出怔怔的邪光。干活时,恶恶的,下手很重。有一天,他扬起手里的瓦刀时,却清清白白地看见女人向他走来了,女人利利亮亮的……就这么不留神,他把手指头砍掉了。
指头砍掉那一刻,他心里刺了一下,尔后就不知道疼了,只觉得指头木了,有什么湿湿地流出来,心里却很畅快。立时,就有众人围上来说:“指头!麦升的指头!”
于是,人们忙乱着。就四下里去找那掉在砖缝里的半截指头,扒来扒去,终于找到了。就有人举着说:“看,找着了,麦升的指头!麦升的指头!”麦升却楞愣地站在那儿,举着他的一只手。
有人间他:“疼么?”
他皱了皱眉头说:“不疼。”他是真不疼,手是木的。断的地方白森森地露着骨头茬子,却没有血。
这时,马天成走上前来,从人们手里接过了那半节沾了很多土的中指,看了一眼,尔后对麦升说:“去包包吧。”
麦升冷冷地说:“算了。”
马天成又重复说:“包包吧。让凤姑给你包包。”
这会儿,麦升手上的血才涌出来了,就有人拽着把他拖到卫生室去了。
第二天早上,人们上工的时候,马天成把全村人领到了大队部的门前,那里已经又垒好了一个红颜色的“展览台”。展览台上有三个金黄色的大字:英雄榜。在“英雄榜”下边,钉着一排钉子……马天成高高地举起手,只见他手里提着一个红鲜鲜的布条,布条上拴的正是麦升的那半裁指头!
马天成高声说:“大家看看,这是什么不对。这是一种精神!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咱们建新村,要的就是这种精神!人是活啥的?活精神的!十指连心哪,人家麦升的指头砸掉了,连眉头都没眨一下,这才是马家堡人的作派!从今天起,号召全体社员都向王麦升学习!扒房这边,电由麦升负全责……”说着,马天成十分郑重地把那个拴有红布条的半截指头挂在了“英雄榜”下边的第一个钉子上!
就从这天起,每到上工的时候,马天成就把全村人带到“展览台”的前边,让人们看一看挂在那里的“断指”,尔后对着那“断指”三鞠躬!以后,在建“新村”的过程中,这就成了马家堡的一种仪式。
当王麦升的指头挂在那里之后,麦升就觉得自己也被挂起来了。这像是一种精神的提升,麦升一下子就觉得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这显然是一种“抬举”。在平原,“抬举”这个词是人们口头上经常使用的,乡人们最看重的就是是否受到了‘抬举’,在这里,“抬举”已不仅仅是看重,它是“脸面”的先导,是一种公认的“份儿”,是带有某种身份意义的祟高,也可以说是活人的最大愉悦。
“抬举”不“抬举”,几乎成了乡人在精神上的最大追求。
麦升自然设想到他会受到如此的“抬举”。开初他有点受宠若惊,甚至有点不知所措。然而,很快,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本来是个闷葫芦。突然就变得爱说话了,也爱串门走动了。
在拆房的工地上,每当他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他总是举着那只缠了白纱布的手。他举着那只手,说:“才,你去东边吧。”万才就去东边了。
他又吩咐说:“油家,你去顺椽子!”油家女人就去接椽子了,很神气的。他举着那只缠了纱布的手,每每小心冀冀的,就像是举着自己的生命一样。一直到后来,当他的指头彻底好了时,他还仍然坚持包着那么一块白纱布。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只挂在展览台上的“断指”,倒成了王麦升的“一女人”了。那爱是他一生一世从未有过的,是贴心贴肉的。在每天的仪式之外,他总是一有空就偷偷地跑到那个“展览台”的前边,去看那个拴了红布条的断指,看了一次又一次。那截断指挂在那里,就像是吊住了他的心一样。
有天睡到半夜里,他竟然举着半截蜡头又去看了一遍,却刚好被巡逻的民兵撞上,人们问他,深更半夜里,你起来干啥?他支支吾吾地说:“我、看看椽子。起风了.我看看椽子。”
话既然这样说了,他也只好蹲在那里看了一夜从老屋上拆下来的旧椽子……是呀,人们是这样“抬举”他,他能不好好干么,他死干!
四月里,第二个被挂上“展览台”的,是徐三妮的指头。
徐家是单户。在马家堡,姓徐的就她这一家。徐家没有儿,只有闺女。三妮是徐家最丑的一个姑娘,人长得粗不墩,像个萝卜,嘴上还有一个小豁儿,说话漏气,嚷嚷的。所以,人们都叫她“豁儿”。
“豁儿”在家里是个“垫头”。“垫头”这个词在平原上是有特定意义的,那是个最受欺辱的角色。“豁儿”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她从来没有得过家人的一个好脸色,她娘手里的笤帚疙瘩几乎天天都落在她的头上!
她娘有个绰号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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