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桓微微垂首,“这是阿吾,想必姨母已经见过。”
淑妃点头,“不想你当日折了金玉、孟兰,便是为了护住这个丫头。”
秦悦也不便插话,只是将热茶斟满杯盏,轻轻放在淑妃右手边,而后乖巧地回到燕桓身侧。
淑妃瞧了她一眼,笑道:“我素来不擅右手用力。”
秦悦这才发觉,她的右腕之上有一道淡去的伤痕,横在掌心之上,皓腕之下。她暗叫糟糕,她竟是未能观察到此等隐匿之处,怪不得淑妃不喜爱她。
“你不必刻意讨好我。”淑妃道:“你也看到了,庆元王自有安排,岂是我这个姨母能做得了主的。”
秦悦连连点头称是。
淑妃这才道:“皇儿可知我今日为何而来?”
燕桓道:“想是父皇起疑,疏远了姨母。”
“对也不对。”淑妃道:“他确实疑我,可若非此举,他焉能放我出宫?”
秦悦愕然,只是听淑妃静静道:“我隐隐觉得,他想要立储了。”
他并未同她说起过,亦没有同任何人说起,只是伴他身侧数年来的直觉告诉她,她没有猜错。可是依着她当下的身体状况,恐怕是活不过南楚皇帝陛下,因而必须快刀斩乱麻,横扫一切障碍。
燕桓亦是不曾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阿吾的手。
淑妃呷了一口清茶,“当年谋害我族之人,无外乎兵权在握的余氏与鲁氏,而今鲁之敬一死,边关必然大乱。世子鲁恒拥兵十万,恐怕不日将杀入明城,替父报仇。”
“我闻父皇将小胭脂许配于鲁恒,已示安抚。”燕桓道。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是儿女婚姻能够安抚的?”淑妃反是笑了。
秦悦的掌心渗出些许湿意,这便是燕桓的姨母,那个在他口中甚至不会读书写字的姨母!
“你父皇亦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岂能容鲁氏叛逆。他必会择一员良将迎战鲁恒,而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便是守御京畿的余氏一族。”
燕桓却是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此番不过是内斗不休,空耗我国力而已。”
淑妃却是捧着杯盏道:“皇儿以国事为重,实该褒奖。可姨母一介俗世妇人,才管不了那样多。管他两虎相争,要斗便斗。皇儿只需守御好连江城,一旦北齐军南下,你便可凭此一战,功盖诸皇子,奠定储君之位。”
燕桓只觉掌心的小手轻轻颤抖,满是汗水。他安抚似的,轻轻用指端抓挠她的掌心,这才令她放松了些。
“我倒忘了,听闻你这小妾是齐人?”淑妃见她轻扫娥眉,眉梢却微微上扬。天子从前最喜爱为姐姐扫眉,便是这般眉梢上扬之姿态。一番闺房之乐,气得皇后余氏醋意大发,竟是剃了自己的眉。
“我观你神色,是有不满?”
秦悦颔首道:“不敢。”
淑妃倒是来了兴致,此时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倒是与当日在明城之中生出几分不同的感受来。彼时她以为皇儿只是一时贪图新鲜,被这小姑娘迷了心窍,今日看来似乎不是这样。二人同坐在她面前不过一刻钟,虽然并未交谈过一句,却少不得一番眼神交汇。其间你来我往,倒是一派缠绵难分之态。
“既是不赞同,不妨将你心中所想告诉我。”淑妃也不气恼,只是一动不动盯着秦悦。
秦悦微微抬首,迎上淑妃的目光,“淑妃娘娘视殿下为己出,悉心栽培,耐心教导,数年来的养育之恩,不亚于生母。”
淑妃闻言微笑,这小姑娘竟然还是个会拍马屁的。
“可是我闻父母之爱子,将为其计深远。娘娘之计,纵能令殿下名动一时,功盖诸皇子,却是教他穷兵黩武,埋下后患。”秦悦说到一半,却是悄悄看了燕桓一眼,见他面上并无波澜,这才缓缓道:“武力所夺,终将日夜忧思于防守。”
“若不武力所夺,难道等着旁人拱手相送?”淑妃反问。
“武力用以威慑四邻,而非侵略与杀戮。”秦悦道:“所谓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才是长久之计。”
淑妃便又低着头,轻轻饮了一口茶水,而后笑道:“你这小妾好生伶牙俐齿。”
“可我偏爱她伶牙俐齿的模样。”燕桓轻轻躬身道:“姨母舟车劳顿,今夜且好生歇息一番,明日我再带您游览边城风光如何?”
淑妃笑问:“带我领略何为民心所向?”
燕桓点头,“姨母多智,我瞒不过您。”
“皇儿那丰收图鉴,我倒是看过。”淑妃说罢,却是望向一旁的秦悦,“这件事情做得不错,深得你父皇褒赞。”
秦悦也不敢妄言,见她方才那番激烈言辞并未触怒淑妃,此刻反倒是心有余悸地轻轻喘息。
“既是如此,我便与阿吾先行告退。”燕桓牵着她的手起身,“姨母早些休息。”
刚刚抬步而出,便听淑妃朗声道:“慢着。”
秦悦心上一紧,却被燕桓悄无声息地藏在了身后,“姨母还有何吩咐?”
“伤在脸面始终不美,你唤白薇来一趟。”淑妃道:“我当日伤在腕上,颇有几分狰狞之势,而今却是平整了许多。当日那消痕之法,我还记得。”
燕桓未曾想到姨母会同他说这些,却是沉声道:“多谢姨母。”
秦悦虽然觉着今日见到淑妃,不似上一回剑拔弩张,夜里却仍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燕桓将她按在胸口,笑道:“见着姨母之时,阿吾尚且大胆敢言,此刻却怕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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