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诠院瞥见阿种仍是一身素衣,脸上淡淡地傅了粉,双唇毫无血色,没有点红。
“怎么突然来了?”香诠院勉强笑着说。
“下午被母亲大人叫了去,一直说到刚才。”阿种闷闷地说,母亲大人是宝莲院。
像有一阵凉风吹来,香诠院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忙定了定神说:“什么说了那么久?”
“就是入大奥的事。”阿种嘴角微撇,似乎有些不安。
“宝莲院大人是在大奥呆过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多问问她。”香诠院展眉笑了。
“阿种并不想入大奥。”声音细细尖尖,像闹气的小姑娘。
香诠院抬眼看女儿,那孩子从小的习惯,心情不悦时爱用名字称呼自己。
“我明白。你在田安家松快惯了,突然要到大奥那样拘束的地方,一定不情愿。”香诠院拍了拍女儿的手以示安慰。
“可是没办法。既然那将军下了令,总不能拒绝。”阿种的嗓音冷冷的,香诠院心里起了不祥的预感。
“你向来脾气大,千万不能和将军大人顶撞起来……”香诠院一把抓住女儿的手,两行眼泪直流下来,“贤丸也走了,如今只有你了……”
阿种突然笑了,颊上显出两个梨涡,鼻子也皱了起来,似乎愉快极了。可她乌沉沉的大眼里毫无笑意,只闪着冰冷的光,像冬夜海面在月下的粼粼波光。
“怎么会和将军顶撞呢?我得好好表现,讨他喜欢才成。还有……也得讨那世子喜欢。”阿种的声音拖得长长的,调子却平淡,不带一点感情。
“世子……”香诠院直瞪瞪地盯着阿种,那是她的女儿,她肚子里出来的。她一直觉得再单纯不过,只是宠坏了的小女孩,如今突然变得陌生,她有些认不出了。
阿种入大奥,那就是姬君。和世子有什么关系?香诠院皱起眉,心里七上八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阿种,你说话古怪。到底怎么回事?宝莲院大人和你说了什么?”香诠院一只手按住胸口,想压住怦怦直跳的心。
“许多事,还是不知道的好。”阿种悠悠地说,两手交叠放在膝上,好整以暇地望着行灯说。
“既然和你有关,我必须知道。”香诠院咬了咬嘴唇。
“也没什么。我又不是要行刺将军,没什么危险。”阿种又笑了,笑里带着一丝讽刺。
“你……莫非真起了糊涂心思?”香诠院失声喊,“你若有三长两短,让我怎么活?”
阿种不出声,只是安静地望着膝上的手。香诠院又急又怕,最初还只是啜泣,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泪水糊了满脸。
“我怎么如此命苦?”香诠院带着哭腔说。
阿种看她的眼神渐渐多了些温度,轻声叹了口气说:“母亲,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怎能不担心?”香诠院用袖子胡乱抹去眼泪,她当了许多年美人,举手投足向来小心仪态,如今全不顾上了。
“我不是没动过杀心——那将军害得田安家那么惨,怎么能放过他?”
香诠院猛地抬头看她,一张脸抖得厉害,上下牙撞击,发出让人心烦意乱的咯咯声。
“母亲大人说那样害了田安家,我想想也是——为了杀他,我自己赔上不算,也把田安家都赔上了——他不配。”阿种充满鄙夷地说。
香诠院呆呆地坐着,眼里没一点神采,阿种说了一串话,她像听不懂似的。
夜风从窗棂钻进来,行灯火苗随之摇摆,映在榻榻米上的人影被拖得长长的,看起来有些阴森。阿种也闭上了嘴,怔怔地望着影子。
“你不用考虑那么多”,香诠院缓缓地说,脸上满是疲倦,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你是姬君,生来就是安享富贵的,以后做将军姬君,更会一生安逸了。”
“我是田安家的人,流着田安家的血。”阿种眼里有火花跳了一跳。
“流谁的血有什么关系?你以后是将军家的人,将军为了体面,也会给你选个佳婿。贤丸……已经那样了,你若过得好,我也有个安慰……你为何要苦着自己?”
“将军家欠田安家许多,我想讨回来。”
“你是女子,又能怎么样?你父亲如此优秀,最后又得到了什么?生而为女子是幸运,等你嫁到别人家,田安家的一切都与你没什么关系。”
阿种不说话,牙齿狠狠咬住下唇,睫毛垂在眼上,看不出在想什么。
香诠院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定是宝莲院说了什么。有时候她真恨那个女子,端正的脸上带着高傲的神气,骄傲了一辈子,却坏了许多事。
是啊,田安家弄到如今这田地,都是宝莲院一手造成的。如果不与将军大人争吵,贤丸也不会被送走;如果不把治察心爱的女中送走,治察也许不会殁得那么早……如今又要祸害阿种!香诠院的指甲直掐进掌心,她如何能忍?
“阿种,宝莲院让你做什么?”香诠院突然冷静下来,她是母亲,她要保护这个最小的孩子。
阿种犹犹豫豫地摇头,小嘴张了张,什么也没说出来。
有香气幽幽地透进来,慢慢在整个房间弥散开。香诠院摸出手巾掩住鼻子,这白梅香太恼人。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这不是白梅香气,似乎更浓些,有人在附近。
“是我。”门前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香诠院心中一凉,这是宝莲院的嗓音。
宝莲院径直进房,在香诠院边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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