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尹把双手伸向火钵,像是怕冷似的,轻声笑着说:“大奥人太多,人多嘴杂,哪怕再机密的事,也迟早会传出来。我可得说句公道话,我那侄儿实在有眼无珠。”
阿富蓦然抬头,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嘴唇却白了,不再是浅粉樱瓣,成了一朵白梅。
“阿富永不忘这奇耻大辱,一定会千倍奉还。”依然是温柔的嗓音,听起来却冷得像冰。
宗尹探出身子,不紧不慢地说:“实不相瞒,我却是高兴的——我有私心,从一开始起就想把你许给我家丰千代。”
阿富低了低头,看不见她的神情,德川治济倒脸上一热,心里觉得不对:他这是红了脸?若被父亲看见,又要笑自己傻头傻脑。可心里一急,脸上越发热得厉害,他恨不得也低下头,可惜自己不是女子,扭扭捏捏更要被笑。他正穷途末路的时候,突然觉察到一道目光,原来是阿富从睫毛下扫了他一眼。他更沮丧起来:红脸的傻模样被她瞧了个正着,只怕更要看不起自己。
“大人错爱,阿富不敢受。阿富是伊贺者出身,配不上与将军家同气连枝的丰千代大人。”
德川治济心头一紧,像被巨石重重敲了一下。待到反应过来,反又觉得奇怪:先前父亲数次提到阿富,在自己心中,只觉得她是手段狠辣的凶蛮女子,避之唯恐不及。如今见了面,为何变了心思,还生了好感呢?难道自己当真贪图美色,见她是个美人,便不管不顾起来?也不是,他暗暗摇头。论美人,一桥家也有不少,自己从没这样过。
“你配得上。你年轻貌美,难得又机敏聪慧。况且如今你叫岩本富,堂堂两千石旗本的女儿。如果丰千代不是御三卿的世子,按规矩要娶公卿家的女儿,你做正室也不是不行。”德川宗尹一字一句地说。
阿富抬起头,眼里亮晶晶的,似乎有泪水积蓄。
“你头上那把象牙梳,是我亲手交给藤林的。那是我下的定——你早已是一桥家的人,只需在大奥待几年,我自会迎你出来。方法有千百种,你完全不用担心。丰千代年轻,人也天真了些,若真有入主千代田城那一日,还需要你在身边辅佐。”
德川宗尹顿了一顿,又换了口气,慢悠悠地说:“我有许多事想做——首先想早点过逍遥日子,什么都不管了。”
阿富依然不说话,只挺直背脊坐着,双眼下垂,盯着交叠在膝上的双手看。她只是不抬眼,可眉梢眼角都孕着笑,嘴角的梨涡更深了,笑意源源不断地流到里面去。
德川治济怔怔地看着阿富,宗尹瞥了儿子一眼,嘴角带上一抹笑,有些不屑似的。德川治济有些胆怯,可再看时,父亲脸上的讥笑又不见了,直让人以为是错觉。
“今日时间宝贵,毕竟你只有一日假。”像是想起了什么,德川宗尹正色说。
“幸好做了松岛的屋里人,不然也请不了假,得等第三年。”
“你不光机灵,运气也好,正巧找到了松岛的猫。她对那猫爱到骨子里了。”
“运气重要,机会也重要。不敢欺瞒大人,阿富给松岛的猫喂了猫儿草。”
德川宗尹哈哈大笑,像是听见了最有趣的笑话。
“那日是松岛去千鸟之间坐地的日子,申之刻才会回来。松岛一走,阿花就出去溜达了,我抓住它,给它吃了些猫儿草。又把迷迷糊糊的它绑起来,藏在花园里。一直拖到晚上,它才清醒了些,我正好拖出来还给松岛。”阿富淡淡地说,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德川宗尹抚掌大笑。
“阿富只会些雕虫小技,哪能入大人法眼。”
“你不用谦虚,胆大心细你都占全了。不久将军可能会娶侧室,你要有准备。”德川宗尹漫不经心地说,说完立刻目光灼灼地望向她,等着观察她的反应。
阿富的笑容僵了一僵,旋即又恢复了原样,双眼弯弯,梨涡微露,像最天真的少女。
“大人以前说过,大奥不会有男子诞生。阿富相信大人的话不会错。”
“那就借你吉言。”德川宗尹心满意足地笑了。
德川治济惘惘地看着两人,觉得自己和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汤汤的河,怎么也越不过去似的。正在此时,阿富悄悄瞥了他一眼,目光含羞带怯,脸上也添了抹红晕。德川治济一时有些混乱,方才她和现在的她,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正午的阳光透过格子窗照进来,榻榻米上多了浅浅的一片白,明明是簇新的,像被磨旧了一块。
“说了许久的话,也该吃午饭了。”德川宗尹若有所思地说。
阿富轻捷地起身,似乎要去叫老板娘阿玉。
宗尹摇了摇头,笑着说:“阿玉在隔壁房间,早备好了酒饭等我。今日时间宝贵,像唐国诗人说的‘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不打扰你们。马上会有人送酒饭,热腾腾的牡丹锅,你们先尝尝。”
春宵一刻值千金。父亲说得露骨,德川治济顿时窘得厉害,一双眼睛不知该看哪里。德川宗尹像是看透了儿子的心事,只微微一笑,并不理睬。
对阿富亲切地笑了笑,宗尹起身离开,留两人单独相处。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雪,十一月下雪,可是多少年没有过的。
今年冷得早,只怕京都的红叶也提前红了吧,往年要等到月底的。京都是热门旅游地,不提前预定住处,便与今年的红叶无缘了。
人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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