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都低了。无论如何,许兰荪是他开蒙的恩师,他亲手送他赴死,才刚过了“头七”,他居然就把男欢女爱的念头转到了苏眉身上。他自己想来亦知不妥,然这念头一旦成形,便像幼雏破壳不可逆反。
那么,如果他要她——他从果盘里挑出个翠青的苹果把玩着坐下,舌尖在唇齿间微微一掠,脑海里飞快地拉了一张清单:
虽说从小到大,但凡他想要的,父亲从来没有摇过头,但这件事十有八九他不会赞成,不过若是母亲点头,就有转圜的余地;母亲……他有些拿不准,苏眉这样的女孩子应该不会太让母亲讨厌,即便看在欧阳阿姨的面子上,母亲也不至为难她。
其他人么,他想了一遍和苏眉有关的人,倒没什么要在意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有“价码”的,一件事谈不拢,无非是你给不出足够让对方动心的条件罢了。
至于苏眉……虞绍珩慢条斯理地削着手里的苹果,铮亮的刀刃破开翠青的果皮,贴着馥白的果肉游走,既然他想要她,那她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他也有法子让她愿意——恐怕现在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没人比他知道的更清楚了。
虞夫人猜得不错。
苏眉开口说要打官司,许家众人都大感意外,离婚也好争产也好,关起门来谈总还是家事,不张扬出去不算撕破脸,可要是打起官司来就全然两样了。许兰荪在学界颇有些名望,当初他辞职同苏眉结婚就很惹了一番议论,时隔半年不到,许家再闹出争产的新闻,任谁都觉得丢脸。名誉之外,众人私下合计,更觉得苏眉心计险恶,许兰荪发病突然,身后又未留遗嘱,照着律师的说法,她这个过门未久的“许夫人”竟是要占去许兰荪一半身家,许兰荪的堂嫂忿忿然出声:
“她连族谱都没入,也算许家的人吗?”
“如今的法律,是不讲这些的。”许松龄仍是气度镇定,沉吟着说:“不过,我看这件事也要问问苏家长辈的意思。”
“她家里人自然是向着她说话的。”
许松龄的夫人听丈夫如是说,早已心领神会,“我去同母亲说说,请她老人家去跟苏家谈,家事闹成这样,最伤心的还是老夫人。”
12、红情(四)
隔日一早,苏眉的母亲忧心忡忡地先去了匡家,又去见了女儿。原来昨日许老夫人亲自登门,连声哀叹,老泪纵横,吓了苏眉父母一跳,一家上下手忙脚乱地奉茶招呼,待问明缘由,苏一樵立时脸色铁青。待送走许老夫人,苏一樵一言不发拂袖而去,苏眉的姐姐不无幽怨地看了一眼母亲,“妈妈……”,却欲言又止。
苏眉暂住的院子不大,房子前年刚翻新过,屋前搭了一架葡萄藤,只是这个时候枯藤被雪见不出好处。别家都张罗过年,她无节可过,亦别有一番清静,只把许兰荪遗稿当作日课,想着早些将稿子誊清,等过完年即可交给书局付梓。今日刚刚誊了两页,便听外头有人叩门,唤她名字的声音竟是母亲。
苏夫人入得院来,一打量女儿便落下两滴清泪,“我跟你父亲商量了几次,他那个倔强性子就是不肯松口,我真是……”
苏眉一边把母亲让进房里,一边道:“妈你放心,舅舅舅妈都很照顾我,我住在这儿很妥当的。”
苏夫人在客厅内室都转了转,见这两间窗明几净,水汀温度尚好,始觉安心,拉着女儿在床边坐下,连叹了两声,才道:“黛华,许家的人说你要跟他们打遗产官司?”
苏眉抿着唇点了点头,苏夫人苦笑着说道:“傻孩子,你这是干什么?你没有钱,可以跟妈妈说啊!”说这从手包里拿出一沓纸钞和一个存折,“我今天出来身上的现钱不多,喏,这个存折是你自己的钱,你先用着。”
苏眉接过来一看,那存折上写的是自己的名字,但最早一笔钱竟是十多年前存的,不由一怔,苏夫人叹道:“这是你的压岁钱,你们几个人人都有一本,妈妈没有骗你们吧?”
苏眉忍不住掩唇一笑,眼泪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妈妈,我不是为了钱,是不想让他们卖了兰荪的书。”
她将许兰荪藏书的缘由约略说了一遍,苏夫人听着,默然了一阵子,握着女儿的手沉沉叹了口气:“昨天许家老夫人亲自到我们家来,就是为这件事,归根到底一句话,家丑不外扬。不单是他们家不愿意打这个官司,你父亲……”
苏眉眸光一黯,幽幽道:“父亲觉得我给他丢脸了。可这件事我要是不管,任由他们把书分卖了,兰荪的师友学生会怎么说?刘老先生那样的前辈散尽家财就是为了这批书,临终的时候托给兰荪,却被许家的人卖了分钱?他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的!”
“妈妈知道你是好心,可是别人呢?别人就只知道你和他家里打官司争遗产,难道兰荪的面子就好看吗?”
“不相干的人怎么看,又有什么打紧?”
“黛华……”苏夫人语意微沉,“别人怎么看,你当然是不在意的,可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不在意,你要不要为别人想一想?”
苏眉一愣,艾艾道:“妈妈,是我为难你了吗?”
苏夫人摇头:“我都这个年纪了,也看开一些事了。你大概不知道,你跟兰荪结婚,最难过的除了你父亲,还有你姐姐。你退了学,可你姐姐在学校里整日听别人讲你的闲话;她明年毕了业,也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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