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摇了摇头。
其实家族被灭之事,她身为高家之后又何尝不难过?
但事已至此,她们还能做什么…
她脚步沉重,思绪不禁回到了一月之前。
就在高家被斩的第二日,边境传来战报,说是陈将吴明彻大败梁士彦攻战吕梁,与此同时稽胡也揭竿而起,扰乱汾晋之地。
宇文邕当日遣了大将军王轨与杨素等人带兵援救徐州,又听取了齐王的建议,以他为行军元帅,督诸军征讨稽胡,翦其魁首,余加慰抚。
而她,也在那一日被召入了宫中。
那时,宇文邕在她进思齐殿前与她说被放的高家诸女皆在他手中,而像十弟妻子卢氏等人也都被赐给了斛斯政一类的重臣,他不会随意为难那些女人,但若是屋中的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便不好说了。
她心下明了他的意思,所以在去思齐殿后也把这些一一告诉了她。
那孩子平静地听完,竟然笑了。
她想着或许她心里抵触,也讨厌被威胁,可她终究不再去反抗…
此后,侍女们端来的药也好,饭也好,她每次都机械地喝下吃下。
但她胃口不佳,时常吃完后没多久便吐,有时吃一口吐几口的。
宇文邕派太医多次来给她请脉,也让庖厨做些药膳和爽口的食物给她,可心病难医。
她日渐憔悴,精神也始终不济。
整日,她在思齐殿里披肩散发,很少梳洗,眼中也少了曾经的光华万千。
她时常坐在窗前,从早到晚看着窗外发呆,眸中如干枯的泉眼,死气沉沉。
有好几次,她在她边上落泪,甚至想要去找宇文邕,却都被她淡淡的一句“帝王之爱,便是如此,没用的…”给拦下…
“荥阳公夫人。”门口一个正要端着汤药进屋的侍女见了她,欠身行礼道。
高氏上前接过了药,吩咐道:“你们下去吧,我进去就好。”
侍女们领了命,为她拿了披风,便退了下去。
她推开轻掩的门,迈进昏暗的屋子。
女子如很多次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
她走到她身后,轻声道:“璎珞,我来了,你该喝药了…”
一阵沉默后,是女子沙哑无波的声音。
“母亲,我昨日梦到了九叔…”
高氏手一颤,却没有接话。
“九叔在梦里问我,过得好不好?”她转过了头,嘴角牵起一个苦涩的弧度,“你说,我要怎么回答他才好…”
高氏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抱住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好孩子,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母亲,我一闭上眼睛就满目鲜血…就觉得五哥他们的脸在我眼前晃…”她瑟瑟发抖着,“还有那些嫂嫂们,婶婶们,我本是想帮她们的,为何现在反害了她们…她们不知道有没有受苦?”
“我让侍女打听过,她们还和平日一样在乐坊里谋生,只是陛下派人守住了乐坊…”
“…从小便是这样…”她自言自语着,“我每次想要保护什么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帮不了…也保护不了…可为何到现在,这么没用的我还要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活在他的笼子里…九叔当年是为了给我想要的幸福才让我来周国和亲的,我以为嫁给我爱的人就是幸福,那幸福很简单,却原来不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璎珞,我听侍女说,陛下日日过来?”高氏迟疑地问出了口,“你当真不会再原谅他?只要你愿意原谅,幸福还会属于你的…”
“原谅?”尘落冷笑道,“我有何立场和身份去原谅?他是高高在上的王者,我呢,我算什么?!我不想看到他,真的再也不想看到他…一看到他,我就有莫名的恐惧在心底盘旋,就想起晋阳城外的累累尸骨,就想起大火焚烧了邺城的城门,就想起我高家满门都…与其同床异梦,我宁可再也不去见他…”
高氏叹了口气,本想劝劝。
想想道融和她,这些年不也过来了。
宇文邕毕竟还在意她…
可是话到嘴边,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母亲,我好想长一双翅膀,像草原的雄鹰一样,一拍翅膀就飞出这厚重的宫墙…我想去找絮儿…我现在只有絮儿了…可絮儿是不是也死了?是不是也死了…”
高氏听着她一句句的疑问,泪水不禁滴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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