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穆煜越发冷了,他知道这是不详的开端。他就不该问,不该对安如风问出那些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早,让安如风察觉自己了无遗憾,随时都可撒手而去。
苏穆煜抓了抓心口,明明不必那么做。
可开弓未有回头箭,这一天,也是迟早。
窗外的世界,飘忽着雨,斜打着雨,全是水。荡漾着的,无法估量的雨水在天地间形成浩瀚的水幕。
飘渺的风夹杂水珠毫不停歇地砸往大地,它们绝对卑微,绝对倾注,而那广袤的九州之上,是无与伦比的宏大。
九州大地,包容一切生灵,与孤魂。
苏穆煜睡不着了,他索x_i,ng睁开眼,转过身拍了拍连鸣:“连少,你与我说会儿话。”
连鸣本没睡着,十分干脆道:“苏老板,想说什么?”
苏穆煜手臂一伸,又是头回清醒时在床上主动揽住连鸣。这些过于亲密的动作此时竟看起来无情无欲,连鸣没有动手掰开,反而拉着苏穆煜更近几分。
苏美人的手真凉。
连鸣扣住苏穆煜的手腕,掌心不似女子柔软却也不曾有薄茧。他拇指稍稍一错,按在苏穆煜平滑且平缓的脉搏上。
苏穆煜反手在连鸣手中作妖,两人相贴的肌肤撩起一片大火。酥酥麻麻,带着陌生的情动。
“连少,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连鸣摩擦着苏老板细腻的肌肤,声音很轻:“苏老板何出此言?”
“不知,就是觉得,连少为何要与我好?”
“我与你好?”
“不好?”
“……”连少叹口气,“好,却也不是那种好。那苏老板认为,我为何要与你来此处?”
苏穆煜腹诽,果然玩心术的人都狡猾,这本是自己的台词,回回被抢白!
聊什么聊!
他半趴在连鸣身上,两人脸庞挨得极近。对方一丝一毫变化的神色都尽收眼底,苏穆煜在连鸣腰上摸了一把。连少笑着,狭长的双眼里满是烁烁诱人的光,不经意看,完全靠脸吃饭嘛。
苏老板盯了很久,快要数清连鸣有多少根眉毛。不知已过多少弹指,或许已过好几罗预。
窗外的大雨不眠不休,骤风怕打房门,下一刻便能破门而入。
苏穆煜刚张开口,戏谑的言语正抵在舌尖,突然天地大亮,宛如白昼!
连鸣从苏穆煜的眸子里看到了震惊,而苏穆煜从连鸣的眼中看到了一片橙黄光亮——犹似大火滔天!
紧接着,空气也震动起来。他们躺在草席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草杆听到了来自地下的震颤。
熟悉战场的人最清楚,这是万军来袭,这是铁马兵戈的呐喊!
铁马嘶鸣伴着风雨入耳,苏穆煜浑身都凉透了。他呆呆看着连鸣,下一秒翻身而起!
“安如风!”苏穆煜回头大喊。
果然,似已入睡的安如风早就从草席上一跃而起。他训练有素、风驰电掣般穿戴整齐,从枕边顺势捞起宝剑,一脚踹开大门,冲进雨帘之中!
根本来不及阻止,连蕊娘也惊坐而起!
“阿风!”
这声呼唤如泣,好似她明白,安如风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
苏连二人赶紧穿上外衣,呼啸而来的大雨迈过门槛,唰唰打s-hi半间屋。他们紧紧追随安如风而去,可院内哪还有人影?
苏穆煜心头萦绕的不详越来越沉,他带着连鸣冲出大门。
他们将将适应了黑暗,忽然眼前一片明亮——大火燃烧了天幕。
连鸣顿时瞪大双眼,他连连后退数步:“这、这……”
一句话卡在喉间,再也讲不完整。
他们眼前,是人间炼狱——庶民呐喊,婴孩哭号,混鸣的锤音不再,熊熊炉火擎天,烧的是酒肆旗幡,烧的是人心,是绝望。
无数士兵身披铁甲,他们举起横刀劈向本应保护之人。士兵的脸上尽是狰狞可怖,犹如半张鬼脸隐没在天地间。
凄凉惨绝的呻-吟与痛苦,淹没在屠刀的冰冷无情之下。
似有一只无形的手,从长安那头伸来。它默默无言,带着绝对的权威与杀伐,呼吸间吐纳着如烟似雾的亡魂。
那人一个响指,甚至是一句意味难明的感叹,便能拿捏一座城的千百x_i,ng命。
他们呼啸而来,他们喋血百里。他们手起刀落,他们的旌旗上,是赫赫大唐之威。
——什么时候,这样的威风,转而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百姓呢?
雨太大了。
风声也太大。
苏穆煜已冷到无法再感觉寒冷,他眨了眨眼,眼前视线依然模糊。他看不清这场狼藉,他只知耳边的呼号连响雷都掩盖不了。
连鸣也看到安如风了——少年郎孤零零地拿着剑,站在这片荒唐的屠杀中。
安如风的手在抖,宝剑出鞘寒光耀眼。雨珠顺着刀刃急速而下,脚边是红艳艳的血海。雨珠滚落ji-an起片片水花,铁蹄踏地也ji-an起片片水花。
人头落地,人身落地,刀剑落地,酒幡落地。
水花ji-an得安如风满眼皆是,他狠狠打个寒颤。
再然后,安如风没有哭也没有愤怒,他连最基本的表情都没有,缓缓回过头来。弹指间,少年郎青丝成雪,血泪双泫,唇瓣乌青,脸色惨白。
他陡然松开握在手中的宝剑,砸在血泊里,“哐当”一声。
雨止了,风静了,厮杀声变得格外遥远。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刀剑落地之声尤为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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