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栎看他的后背跟小山似的堵在脸前,没来由觉得心安,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青栎跟个出阁的大闺女似的,下山一趟兴师动众,麻烦去了。
先是跟山里的花花草草道别,然后轮到各种活物,挨个在手里过一遍,摸脑袋,蹭下巴,李二和黑豹蹲在一旁,俩眼无神,看着山里的活物在他脸前列队。
其中傻虎是真心实意,嗷呜嗷呜哭的撕心裂肺,别的就难说了,李二看着狐狸远去的背影,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终于摆脱一个祸害的神情。
到了中午青栎才依依不舍被李二强行扛着下山。
二人走的南边,能最快找到官道。南边有一块终南山的界碑,几百年前立下的,几百年的风吹日晒,风欺雪压,小篆‘终南’二字已经被一道巨大的裂纹撕裂开来,其余细小的裂纹如蛛网,蔓延在界碑上。而界碑依旧屹立不倒,有种残破的美感。
青栎走到界碑前停住,跪在面前,诚心叩拜。
李二以此多看了那块界碑一眼。
那一眼,便洞穿了千年。
傍晚时分两人一狗到了官道上,拦住了一匹马车。那是个贩药材的行商,李二给了他些银子,让他带着进城。青栎第一次下山,见到宽阔笔挺的官道和其上往来的车马就有些害怕,尽量躲在李二身边不说话,直到两人坐在药材堆上,青栎才才敢小声问起来。
“这就是山下么?”
李二目视远方的山峦,并不看他,“嗯。”
“我们要去哪儿?”
“先去城里,找两匹,去兖州。”
赶马车的汉子是个好话事的,听闻后面俩人要去兖州,接话道,“嗳,怎么去那土匪窝子?那里不是战乱?”
青栎知晓天下不太平,却没亲眼见过打仗的,忍不住问道,“嗳,还有打仗的?”
汉子打了个响亮的马鞭,让偷懒的马跑的更快了一些,“小兄弟你长得白白净净,怕不是没出过门吧,这兖州兵匪横行多少年了,你居然不知道?”
“我没下过山的,什么兵匪,没听过,你讲讲呗。”
青栎自然没注意到李二的沉默,毕竟他沉默是寻常。
“十几年前兖州州牧造反,结果被朝廷的镇东将军给打的渣都不剩,造反官兵全部处死。这其中有一伙人流窜进了山林,占山为王,几年之后居然拉出一队人马要继续造反。镇东将军的儿子挂帅又去剿了一次,结果没成想他儿子是个纸上谈兵的白瓜,被人堵了葫芦口乱箭s,he死了。
从此这匪患就跟长了癞疤的狗似的,在咱端王朝的疆土上烧出一块又一块的斑秃,灭了这边那边又起,挠的江山不太平,不过好在咱西安府这里安宁,咱还有几天太平日子可享,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不前些日子还听说那匪患的头子,跑到我们这地界来了,官府戒严了几个月,什么都没捞着,这才将将松了限制。所以啊,听我一句劝,别去那什么劳什子兖州,听说那里的兵匪头子,可是会下锅煮人的。”
青栎起了一层j-i皮疙瘩,但好奇压倒一切,“那兵匪头子会吃人,是不是个妖怪?”
“不知道,没见过呢,听说长得跟个铁塔似的,又高又壮,眼似铜铃,声如洪钟,一口气能吃半扇猪,喝酒都是论缸来的,在战场上杀得兴起时能徒手把活人撕成两半!”
青栎要被吓死了,这人怎么听怎么像是个猪妖。
“他叫什么啊?”
“叫李桎。”
掌柜在前边那一辆车上,听他伙计瞎嘴炮已经习惯了,但这就要进城,为免人多口杂,惹出是非把伙计喝止了。
青栎还想听,可汉子指着掌柜笑了笑,就不在和他说了。于是青栎又只得坐回去,和李二蹭在一块。
李二问他,“他说的,你信?”
青栎摇头,“无所谓信不信,天下要打仗就有他要打仗的理由,端王朝气数已经尽了,是该改朝换代了。”
李二有些好奇,他这简单脑壳里究竟想了什么,“你们做道士和尚的不都是求出世么?怎么你还盼着打仗一样?”
“我哪里盼了?哪个朝廷都不能千秋万代,从一世而至万万世,出了毛病就要改,改不了的就要有人站出来推翻这个朝代。”
“不怕百姓生灵涂炭?”
青栎扬起小脸看四方寰宇,目光平静,“人都是会转世的,这一辈子在战火中丢了x_i,ng命,下一次便在新朝代里享一世好命。如果只一味怕死人不去推翻新朝代,律法和朝制都是在和稀泥,扶住即将倾倒的大厦,那这一世苟活,下一世生出来依旧是上一世糟糕的宿命,在悲戚压抑中活个几十年,如此往复,岂不更糟糕。”
李二捏了捏人脑壳,“你想的倒是不寻常。”
“大道三千,从人修成仙,自然得看淡生死,连带着想事情也不是一个想法,即便我也想做个人,但师傅不让。”
“怎么不让你当人的?”
“只修出世,不修入世,几千年来终南山都是走的这个路子。但是不入世又怎么能出世,我跟师傅讲道理师傅就说我太年轻,还禁止我下山,就差每日只让我喝露水,吸收天地灵气,尽快飞升上去。”
李二被喝露水这事儿笑着了,“怎么,喝露水能活?”
青栎满不在乎回答,“能活的,但是我不敢和师傅说,要是他发现我只喝露水也能活,往后我除了念经念咒就不用张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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